三,撿拾蝸牛

一個陰雨天的下午,一位年約四十幾歲的婦人坐在一棟芧草屋簷底下專心的縫補舊的衣服,一隻黑色的土狗在旁邊安心的睡著了.

一位年輕人從村子後頭匆匆的跑回來,看到婦人開口問說:阿母,王大叔他們要去檢拾蝸牛.我想跟他們一起去?

屋裡一位年輕的女孩,還沒有等到婦人的回答,就迫不及待的說:好啊!這樣我們就有蝸牛肉可以吃了.

婦人看到女兒興奮的樣子,心裡也跟著高興起來.她問兒子:哪些人去?兒子回答:王大叔,長腳,及村裡的人大約十幾個.

婦人聽說有王大叔也就放心了.但還是叮嚀的說:天雨路滑,自己要小心.

於是年輕人轉身走進護龍,背著竹簍子,戴上斗笠,穿上簑衣,說聲:阿母,我來去了.他的身影很快的在婦人的視線中消失.

這個婦人名叫春花.自從兩年前丈夫去世之後,她就和兒子財旺,女兒秀秀相依為命.還好,兒女都已長大.農村小孩比較早熟,年紀輕輕就懂得孝順,幫忙家事.這點使春花放心不少,也減輕了許多心理上與實質上的負擔.

春花手上的衣服補好了,又從身邊的籃子拿出一件女兒秀秀的上衣.她仔細的檢查一下,發現右邊袖子手肘的地方摩得剩下幾根細紗.她打算從別的舊衣服剪一塊布料貼上去.

她問女兒說:這樣補法妳會覺得不好看嗎?

女兒說:阿母放心,我看阿母一針一線的綘,我穿在身上都會感到溫暖的.

秀秀看著母親辛苦的縫補衣服,有感而發的說:我明天就跟哥哥到後壁溪把蝸牛肉處理乾淨.晚上給阿母加菜.

春花聽在耳裡,感到女兒真的很窩心.想到自己和丈夫辛苦的把兒女拉拔長大的情形,心中充滿著感激.她回憶起孩子小的時候,物質缺乏,大家普遍都窮.村民主要的糧食就是稻米和蕃薯.如果豐調雨順,還可以過個好年.遇上了飢荒,就只好餓著肚子.雖然農家也有養猪養雞,但那是逢年過節祭拜神明祭拜祖先的時候才吃得到.

她一面回憶從前的日子一面對女兒說:那時候只要下雨過後,村裡的人就會成群結隊的到山上撿拾蝸牛.蝸牛肉味道鮮美,妳和哥哥都很喜歡吃.我和爸爸總會想辦法檢拾到很多蝸牛.這也是你們成長過程中主要肉類的來源.

秀秀回答說:我以為蝸牛是很賤的動物.沒想到牠對我們這麼重要.

再說財旺和王大叔他們一行人,離開村子之後朝著村子的北邊走一段路然後轉向西邊直接切入七十幾度斜坡,迂迴蜿蜒而下來到楠梓仙溪溪邊.這樣的走法比走村子前方的道路再沿著溪邊往北繞行,大約可以省上一二十分路程.平時村裡的人會在河最狹窄的地方搭起一座便橋.兩岸之間的往來還算方便.

大夥兒走過了便橋再往前走約四,五百公尺就是柚木林.

到逹目的地,王大叔以長者的身份向大夥兒說:我們現在各自分開往山上前進,到達山腰上的平台會合.行進間左右互相關照,天雨路滑走路小心,同時也要注意有沒有蛇的出現.

財旺總是小心翼翼,而且他從小聽大人們講鬼故事,他的心裡潛意識一直有個萬一他離開人群太遠,摸神就會趁機把他帶走的陰影.所以他緊緊的跟在王大叔的身邊.

柚木林長得又高又大.林蔭蔽天.因為少了陽光,樹下的雜草也少了.所以走在林間,視野還算良好.

大夥兒都很專心尋找獵物,說話聲也少了.一陣靜默之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大夥兒一陣心驚,以為發生什麼事,不約而同的往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長腳”跌坐在地上,他看大家都在看他,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的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說:有個石頭踩滑了.沒事.沒事.大夥的關心隨即轉化為一陣笑聲.

長腳其實是個矮冬瓜.因為他的為人幽默詼諧,村子的人都反諷地叫他長腳.他自己也不以為意.久而久之,長腳就成為他的綽號.

大夥兒陸陸續續的來到山腰上的平台,各自檢視自己竹簍子裡面的成果.臉上都展現著滿意的笑容.

回程又來到了楠梓仙溪的便橋.因為上游下雨,溪水上漲,幾乎都快要淹到橋面了.王大叔憑著經驗,看出便橋會被沖垮的危險,吆喝大夥趕緊通過.

等到大夥都通過了,他也放心了.高漲的溪水讓他腦海裡浮現一則久遠的往事.他邊走邊對大夥兒說

從前對岸住著十幾戶人家.有一天,一位年輕人突然肚子痛.家人於是到廟裡求神拜佛,請神明開帖藥方.

可是到了第二天,年輕人的肚子痛得更加厲害,藥石罔效,連鄰居都為他耽心,主動過來幫忙.家人不得不把他送到三十公里外的城裡去看醫生.

醫生診斷年輕人得了盲腸炎,必須馬上開刀.可是年輕人家裡沒有錢,等到鄰居們為他湊足了錢,年輕人的病情已經延誤了引發腹膜炎.幾天後年輕人就往生了.家人傷心地把他的屍體運回家,當來到楠梓仙溪的岸邊,發現就在前一天楠梓仙溪的上游下起大雨,暴漲的溪水把便橋沖走了

家人只好把年輕人的屍體暫時停放在岸邊,等水退之後再運回家.

兩天後年輕人的屍體終於回到了家裡,可憐的年輕人,按照民間習俗,在外往生的人是不得進入廳堂的.家人只好在院子搭起棚架為年輕人辦理後事.

從此以後,就不斷的流傳著,經過這裡的行人,經常會看到一位神情哀怨的年輕人背對著行人,坐在一顆大石頭上低頭垂淚,行人看了都為之鼻酸.他們說,年輕人哀怨生前的貧窮,也哀怨死後進不了家門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