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視重播的《天龍八部》演到蕭峰自盡，即使已經掩住口鼻，我終究壓抑不住悲哭出聲。

　　當我看到段譽與虛竹為了蕭峰不惜冒著性命危險勇闖大遼千萬支羽箭，誰說生死相許只有愛情而已？朋友之間若然義氣相投，情比金堅有時遠甚情人。擦乾眼淚時，我想起古老的殉葬習俗，那制度和風俗裡，是否有那麼一兩人是真心的？只因為失去了最依賴的至親，所以不願留世獨活。如此看來，生死相許的又豈只是友情而已。所有的生命都在生死之間，永恆的愛恨纏綿。

　　蕭峰自盡之際，段譽與虛竹尖叫；阿紫尖叫；王語嫣尖叫；木婉清尖叫；鍾靈尖叫；契丹國王於千軍萬馬中滄茫回首。契丹國王將終生悔恨，臨行前賭氣苛薄的那一句：「蕭峰我祝你在大宋高官厚祿！」只為了一己開疆拓土的欲望不能順遂，他竟賭氣撂下這樣一句重話，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蕭峰一生苦楚，一直活在重重壓力之下，除了與摯愛阿朱相處的短暫美好時光之外，除了與段譽虛竹客棧初相遇的義氣結拜之外，他的一生殊少歡顏。他不是個小眉小眼心裡想不開的人，他甚至是個豪邁大器心胸開朗的人，可是命運從出生開始就朝他痛下殺手，他的生命充滿了眾生的嫉恨與逼迫，如此萬千壓迫，再堅強的人也終有破碎的一天。蕭峰終於碎了。刀劍入身，鮮血噴出。人們還在說，說他是個天生的悲劇英雄，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除了天性溫柔的阿朱，除了在臨終之際哀聲尖叫的那些人，從沒有其他人為他設身處地想過，他的人生是怎樣的一場萬千逼迫，宋豬遼狗的逼迫。

　　而我想問的是：蕭峰大哥，你忘記了嗎？忘記阿朱的自毀曾經如何搗毀你的心房。她願意為你犧牲生命，然而帶給你的卻是愛的破碎。如今你願為天下百姓犧牲生命，可是在天下百姓的眼裡，你不是宋豬就是遼狗，縱然以命交換，也換不到真正的天下太平，只留給深愛你的人一場破碎。那是阿朱曾給予你的破碎，你碎得那麼徹底，怎麼忍心再複製一遍贈與其他人？你以為千萬個江湖，到頭來終究只是你一個人的江湖。你忘了還有段譽與虛竹尖叫；阿紫尖叫；王語嫣尖叫；木婉清尖叫；鍾靈尖叫；契丹國王於千軍萬馬中滄茫回首。你以為萬千逼迫，終有撒手放棄的自由，卻忘記了你與天下眾生同樣貴重。正如阿朱的生命與你一樣貴重。而你以為的愛，只是一場心痛。犧牲生命的愛，只是一場心痛，另一種形式的逼迫。在萬千逼迫的痛苦中，你也成了一個標本，一個悲傷的紀念。

 　　大哥，你以為千萬個江湖，到頭來終究只是你一個人的江湖。你忘記了一個人其實成不了江湖。一個人縱使受盡萬千逼迫，再多苦楚的眼淚半生匯流，終究也只能成就一滴孤獨沉重的大悲水而已。一個人成不了江湖。你的江湖是由段譽與虛竹尖叫；阿紫尖叫；王語嫣尖叫；木婉清尖叫；鍾靈尖叫；契丹國王於千軍萬馬中滄茫回首所匯流而成。你遺棄了你的江湖，一個受人崇拜寵愛也受人逼迫嫉妒的江湖。你放棄氣血還原成一滴大悲水，然而所有的愛恨恩怨並未因此而停止，以你為名的江湖仍然存在，只是你提前離席了。你像阿朱摔碎你的心房那樣摔碎每一個深愛你的人的心房，你提前離席。你終於還原成一滴大悲水，脫離了萬千逼迫的江湖。然而多少人的心房卻因你而碎，哀傷再沒有停止的一天。

　　大哥，自你離去後，你留下的江湖終於變成了世界上最悲傷的江湖。


　  文／楊璇戀　9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