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2007/11/14

        收假回到學校上班的第一天開始，關於他的「事蹟」便不絕於耳。今天，決定找他好好談談。

        兩個人坐在禮堂前的台階上，面對的是一個星月如鉤的夜晚。夜色中，他還是一勁的嬉皮笑臉面對我們的「閒聊」，說來說去，都是「我又沒有怎樣」，所以，我曾聽說的「怎樣」，都是別人的誤解，而他「最討厭別人誤會」。換言之，言者云云，皆是對他莫虛有且不公平的指控。

        我笑笑，問：「你是不是常中樂透？」

        「沒有啊，一次都沒中。」他投來納悶的眼光，不解我為何天外飛來一句不相關的。

        「就是囉！所以，你以為在學校將近二千人的學生中，你怎麼會那麼幸運的被老師們抽中，專門找你的麻煩？你帥啊？」

        我看著他，繼續說：「喂，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他的所作所為我太瞭解了。

        只是，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一年級，如今，隔了一年，他仍是一年級……他被留級了！（進修學校還有留級制）

        留級後的他，仍然和一年前一樣，口不擇言、頂撞師長、翹課、抽煙、嚼檳榔……

        為什麼會留級呢？

        「我哪知道？還不是老師看我不順眼？」說的振振有詞，反正千錯萬錯一定是別人的錯就對了。

        好吧，既然每天來學校這麼不快樂，又得千方百計翹課，而且還慘遭留級的命運，那為什麼不乾脆甭讀了，直接出社會工作豈不自由自在，不必這麼痛苦？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進學校讀書嗎？

        沈吟了半晌，他呶呶嘴，小聲但清晰的說：「沒人逼我啦！我自己想念的，想要有高中的文憑！」

        賓果！這個答案──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們倆現在才會在這裡併肩而坐。

        我明白，要在白天繁重的工作之餘，選擇到夜間部來唸書，絕對需要勇氣。因此，面對這些學生，我總是由衷佩服，並深信在他們心中，存有力爭上游的理想。只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加上重擔壓肩頭，光有意願與勇氣是不夠的，能夠咬牙撐住，把吃苦當做吃補的堅持與毅力，更是逆風向前的必備武器。

        夜色的對談中，他逐漸沈默了下來……經過了一年，應該是要長大一些的，是該好好思考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時候了。

        雖然，不知道今晚一敘，對這個手腳滿是刺青，脾氣剛烈衝動的男生能產生什麼影響，但我知道在這樣的孩子心中，仍是有一絲希望的火苗！我們能做的，可以是嗤之以鼻並一掌拍熄，或者加油添柴、輕輕地搖扇讓火苗燃燒地更旺……想來肯定是加倍困難且充滿挫折的，但我仍執意選擇後者。

        即便，路－還很長……

【她】2007/11/16

        在一群圍在一起抽煙「取暖」的男同學中，我經常看見同樣也在吞雲吐霧的她。這天，我把她從那群「臭男生」堆裡邀出來，和我聊聊天。

        這一聊，才知道，這個有著一張漂亮臉蛋，還有一個美麗如小說女主角名字的女生，連那短短十幾歲的生命歷程，也都「精彩」的像本小說。

        父母是平實的勞工，有個早么的哥哥，和一個弟弟，她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自從國中起，這顆明珠就因蒙上一層厚灰而黯淡無光。因為，她不只煙酒檳榔均沾，還染上毒癮，最後就因為這樣而被送去勒戒及到北部唸「技藝班」。

        「妳都用哪種毒品？」

        「什麼都吸過。」

        「妳怎麼會有錢買毒品？」

        「我從來不缺錢。因為有門路，我也賣毒品。」赫！居然還是個小藥頭呢！

        她一派輕鬆，倒是我得極力掩飾，避免因為她的坦白與「不平凡」而瞠目結舌。還好，勒戒後，現在不吸毒了，只是煙癮、酒癮很重。聽組長說，剛開學時還常醉著來學校。

         「都喝什麼酒？」

         「高梁。」

         「哦？38度的好像不錯喝──」我也故做輕鬆的裝內行。

         「那個太淡了啦，我都喝58度的。」

        天哪，她才多大？每天至少要喝一瓶58度的高梁？站在我面前的她，真是清醒的嗎？

        那麼，曾經如此轟轟烈烈的瘋狂過的她，又是怎會想回到學校來唸書呢？

      「因為他們都笑我……只有國中畢業。」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的表情是多了一點不服氣的嘟起嘴。雖然，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是誰，可是我清楚的感覺到她是受到刺激了。「輸人不輸陣」的情況下，她就這麼爭氣的考進這所國立學校。

        只是，這樣的志氣可以撐多久呢？

        在朦朧的夜色中，我端詳著她的臉龐，若非聽她親口訴說，真的很難想像她有這樣的過往。從外表看來，她真是個純真美麗的女孩啊！

        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的聊天就停在她說正在努力「少喝一點」的期待上。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心想，又是一隻風雨飄搖的小舟啊！當誘惑和挫折就像濤天巨浪的翻捲而來，這小舟隨時都可能被吞噬、被擊沈。

        小舟啊，如何衝破巨浪，到達彼岸，就看妳的智慧與勇氣了。

        而我，能為妳做什麼呢……

【他們】

        有別於以前，進修教育的對象多半是早年失學者就讀。現在，那些已經成家立業的「老學生」只是各班裡的點綴，主力還是應屆畢業以及曾經中輟學業的年輕人。而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選擇白天工作晚上讀書的，至少佔五分之四強。

        也就因為這樣，過度社會化、精神不濟、叛逆、不守規範就成了學生在校時的普遍樣貌。對大部分人來說，這三年的學生生涯，最大目標只為一張文憑，至於學習歷程中學到了什麼，並不是他們渴望或關心的。

        但對教育而言，文憑只是一個誘因，期待這個誘因將他們帶到校園裡來，引導他們向上、向善，就算最終他們仍只得到一張文憑，也該體悟要獲得是必須先付出的道理。

        教育的崇高目標對這群孩子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糾纏在他們週遭的，是大環境的險惡、是成就的低落、是自信的喪失，還有誘惑的不斷招手，使他們的生活就像一個漩渦，明明知道不奮力掙扎著游出來就會溺斃，可是隨波沈淪對他們來說，顯得要容易多了。

        於是，面對這一個個在漩渦中掙扎的故事，看著一張張在金字塔底層奮力求生的臉龐，我思考著，該如何讓他們明白，努力的過程，很難，卻是值得的！而受教育，是他對自己最大也最好的投資……

（圖片來源：http://www.polyu.edu.hk/~so/whirlpool.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