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香港在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回歸大陸，攸忽已過了十二個年頭，這篇舊文是在九七前造訪香港的遊記，紀錄的是當時的香港氣氛及個人心情。

  當遠東噴射船載著我緩緩駛入香港的海灣之際，正是在一場大雷雨之後，雨勢初歇，陽光乍現，香港這顆明珠，依然以其最燦然的一面，迎接她的訪客，十足展現萬象之都的迷人丰采。 

　由於九七已然是香港的代名詞，為了探究這顆東方明珠在邁向九七大限前的變化，因此特別利用假期走訪香港一趟，如同多年前，第一次踏上香港土地的心情，香港中環區大道兩旁林立的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以及行色匆匆的行人群，仍令人有種壓迫感，行走其間，竟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何去何從，只好隨著人潮走啊走，究竟會走到何處，我真的不知道，但是香港人會知道嗎？這正是我急欲探求的問題。 

　中環是香港最為活躍的商業地區，著名的銀行及財團大樓均座落其間，一座座設計新穎特殊的超高現代大樓毗鄰而居，令人目不暇給，而往來其間的人，有來自各國的商業鉅子以及貿易人士，摩肩擦踵而至，這些隨時掌握瞬息萬變的世界商業脈動人士，也活絡了香港的商業活動。 

　置身在香港著名的EXCHANGE SQURE的中庭，望著港灣內舟楫往來的忙碌景象，繁華依舊，絲毫感受不到面對九七的變化。 

　中午休息時份，中環地區的上班族一湧而出，只見整條大街上人聲鼎沸，覓食以及利用午休趁機購物的人群，將原本即形活絡的大街妝點得益加忙碌。充斥在這群行色匆忙的民眾的內心究竟是何心境？他們又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來面對九七的來臨？ 

　最顯而易見的是，在香港街道上可見到夾雜在商業標語中的是要求中共維持「一國兩制、港人治港、繁榮安定」的訴求標語，顯示香港人民對於維持現況的希求，一位在荷李活道古物街上做生意的老闆即不假思索地告訴我：「生意當然是繼續做下去啊！管他是公元一九九七，還是二千年。」 

　在我拜訪香港的同時，一場名為「九七萬歲」的展覽也正在香港的大會堂進行著，並且吸引我入內參觀，在這場由香港十七位建築界人士所共同參與的展覽，主要訴求是由每位參展的建築師，利用一個箱子來設計出他們認為足以代表九七精神的象徵作品，其中，紀念碑、體育場、自由論壇以及公園等標的物，均是用來做為見證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的歷史性時刻的重要表徵。 

　從這些作品身上，似乎可以感受出建築師們對於九七所持的樂觀態度，同時認為港人治港的高度自治五十年不變的理想可以實現，其中建築師節士勁即在其作品上出現一段這樣的文字：「一國兩制是否可行？請你仔細觀察中國，其中大陸內部已有一國多制」。 

　不過，反觀到此參觀的市民，就沒有這麼好的共鳴，在建築師許悼權、呂德祥以「一盒禮物」為題，設計了一長條空白的卡紙，讓參觀者自由聯想，記下九七問題在市民心中意見的作品中，就出現這樣一段留言：「既然你們愛用紅布把頭顱包裹著，眼睛和耳朵早已不知往那裡逃了，我的說話還有什麼意思，我的問題還有誰去答覆，七九九一、一九九七，對你們來說，已沒有感覺，香港根本變得朦朧，香港人到底是什麼呢？萬歲、萬歲、毛主席萬歲。」尖銳的文字，可是字裡行間卻是充斥著無奈的心情。 

　在這則留言的旁邊，另外有位參觀者也留下他的心聲：「九七、六四，特區手長又腳長，但是究竟是誰人的手、腳呢？紅星洋紫荊？黑星國產鎗？究竟那邊一樣管治香港？萬歲？千歲？百歲？十歲？零歲？究竟那邊可以咁帥（衰）？」一連串的問號，問得讓人感到膽顫心驚。 

　而和我同時進入展覽場參觀的一個年輕人，則在溜覽過整個設計展後，在一段「除了這些，我們可以做還有什麼？」的留言旁邊，寫下這樣的答案：「攢錢，這是香港人生存，唯一的答案」。多直接的答案啊！也是最無選擇中的唯一選擇。 

　根據我的觀察，參觀展覽的人清一色是年輕人，他們相當仔細地審視這些建築家的構想，同時也仔細思考作品所隱含的理念，不過他們卻也帶著失望的心情離去，因為存在他們心中問題仍無法獲得解決，而這個問題似乎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予答案，所以留在香港的人只好盲目地投入賺錢的行列中，不再去思考有關香港的未來問題，祇剩下部份不願隨波逐流的年輕人，發出巨大問題「香港究竟要走向何處？」不過可悲的是，他們是少數的一群，也是最無力改變現狀的一群。 

　黃昏時刻，搭乘纜車上太平山頂，隨著暮色逐漸降臨，香港市區櫛比鱗次的超高大樓也開始透出燈火，並且漸漸轉換成一片燈海，在夜色的襯托下，香港白天時所呈現出的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旖旎的海港風光，初秋的晚風襲來，香港的魅力才開始展現。 

　在過去一百五十年，香港由漁村變成世界最大的金融中心，她不僅累積了超過二千億港元的外匯儲備，並且製造了好幾位世界上名列前茅的億萬富豪，同時也成為繼紐約、倫敦，排名世界第三大的金融中心，這段變遷過程是怎麼一段「滄海桑田」的盛事，如今有幸恭逢其盛，不過這樣美麗的光景究竟能存在多久呢？風中並無答案出現。 

　午夜乘船離開香港，回望港灣裡林立的大樓所透出的點點燈光，已漸趨微弱，而明滅不定的餘光，也使得夜色中的香港變得迷離，璀燦的景緻更是隨著船隻的逐漸遠離而愈顯得不真切。此時的香港恍如海市蜃樓，隨時都可能從地平線上消失，於是我不免懷疑，所謂的萬象之都，是否只是個幻象之都？而這顆香港明珠，會不會在九七歸還給中共後，扣在中共的五星帽下，而黯然失色，這也是所有關心香港問題者的疑問，似乎也只有時間可以證明一切了。

　【1996/10/今天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