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印象一：塔塔加步道

第一次上玉山，那時才開始接觸山，四天的山旅固然充滿驚異，但終究只是跟著人走，印象卻十分淺薄，就好像是做了一場美夢，醒來只記美好，夢裡的情境卻水流雲散，徒留空戀。

「有機會，還要再上玉山走一遭。」

這念頭近幾年一直都有，況且上回還留著(玉山)東峰和北峰未去呢。幾次因名額限制申請失敗後，終於，在去年秋末，趁著玉山因莫拉克颱風封山又重新開放的消息未流傳開來的空檔，山友阿超趁隙提出了入園申請，才如願獲得了再次親近玉山的機會。

一如上回，這次走得依然是從塔塔加鞍部入山的道兒。這道兒，始於18號省道(玉山景觀道路)95k附近的「上東埔停車場」，從這裡轉進「楠溪林道」約2.5km後，方才到達「塔塔加登山口」。

這2.5km長的楠溪林道，仍如印象，是黑得發亮的平坦柏油路，路面上方的鐵杉巨木，也仍舊蔚然可觀。可是不再需要辛苦踢上踢下了，一個人只要花200元，就可以搭車省去這來回5km的路程，只有曾用腳踢過這段路的山友，才能深刻體會這200錢，花得有多值啊。

從高約2600公尺的登山口進入「塔塔加步道」，如印象，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後方是從鹿林、麟趾一路舖展下的燦黃草坡，隨著之字形步道層層往上，更依稀可見遠方的大塔、對高等阿里山脈群峰；山看乏了，低頭看，下方卻是楠梓仙溪上游深邃的溪谷，它一路迤邐，不知伊於何處；若不看遠，近處也有風景，雖已是秋末了，道旁仍不少見小花的笑靨，這時，淡紫的玉山沙參開得最好，在一片陽光的山道邊，她們好心地為小昆蟲們打起遮陽的小傘。

熟悉中也有不熟悉的，步道新增了不少修整，這可能和這幾年爬玉山的風潮有關吧。如1.6km的「孟祿亭」換了新樣，2k、5k附近新建了生態廁所，以及不少棧道架橋也更新拆換過，路因此變得更加平穩好走……有人說，玉山已郊山化了。郊不郊？在每個人的感受。但這樣好走的步道，確實已拉近了玉山和許多人的距離。

5k附近的「西峰下觀景台」是步道中途一處重要的休息點。這裡的風景甚好，適於眺望四周雄偉的山勢。在觀景台上，已可以看到玉山主峰龐大的身影，它正跨立在遠方上，居高臨下的睨視著向它靠近的「群小」。另一側，隔著楠梓仙溪溪谷，則是小南、南玉山直崩下的斷岩巉壁，黑色的節理，發出極猙獰的面貌。

稍近一點是玉山西峰的山影，觀景台其實正藏在西峰向南拉下的山稜下。不同於主峰的山石嶙峋，西峰則是無盡蒼綠地直綠到涼亭上方來，我特別愛看這片冷杉純林，古樸、蒼綠、又富含生機，像片汪洋的綠海洋；「海洋」下方有些燼餘的白木林，又像是海底已枯槁的白珊瑚枝，憑添幾分蒼古氣息。

這山、這林是否從來如此，千百年來總是不變？我懷疑著。在一張日治時期的褪黃明信片上，我看到了現在蒼翠的山頭上，那時還有座用以登山的木製扶梯，證明當時的路確實是走在上方山稜上的，可是除了那扶梯外，明信片上的西峰山頭、冷杉純林，和現在似乎都還是一個樣，……山中一瞬，人間卻已百年。

西峰下觀景台上還有許多嬌客──金翼白眉。幾十隻顯然過胖的肥鳥，只有聽到人聲就往這裡集中，這可能跟一些山友的餵食有關。現在，他們只要聽到塑膠袋的聲音就會主動靠近來，甚至一些較大膽的還會直接飛過來啄食人手中的餅乾。長此以往，我想這西峰下的亭，最後會改名為「金翼白眉亭」吧。但這樣好嗎？只能請山友們自制了。

再往上走，離山莊、離山頭都愈加近了，山頭下的冷杉林也顯得愈加地可觀，人在草坡上轉個彎走進深林裡，就好像走進群山無盡的包容及神祕裡。

在深林中偶而抬起頭，紅豔的巒大花楸，以及不知名的樹葉，都十分好看。在微汗中，不趕路，和夥伴時而坐地談天，看天、看雲、看山、看林，都是此行極美的回憶。

過了6.5km大崩壁後不久，即可見到掛了面小國旗的排雲山莊。它藏在綠色的樹海中，像一葉黃色的小扁舟，寖寖然將渡人到更高遠的地方去……可渡哪裡去呢？恐怕就是後方的蒼白大山吧。

我們在午後一時抵達排雲山莊。從塔塔加登山口到此，路徑長8.5km，爬升約800m(2600m－3402m)，到了這裡，大部分人的身體都會想休息了，所以山友多半休止於此，以為第二天的主峰山行儲備體力。但這裡不是我們今晚住宿的地方，我們休息的地方還在上方更高更遠的「圓峰山屋」。

往圓峰山屋的路是累人的，雖然僅要再爬升約200公尺，路徑長也不過2.3公里，但大部分的人走到排雲體力早已是強弩之末，這段到圓峰的山徑讓人感覺就像是多出來的一般，時刻考驗人的心智。

上回來，因為估計過於樂觀，我和朋友強走完前峰、西峰後才走這路，那時早已一輪皓月當空，而且還是剛下完雪的天氣，冷洌的暴風直刮得人疼，連呼吸都很困難，而腳底的碎石坡還不住地打滑，三個大男人體力用盡後趴在亂石坡上哀號「再也走不動了」……幸好有帶帳逢，最後在簡易氣象站邊的空地上緊急紮營，更幸好有積雪，可以煮雪解決用水問題……可是那狼狽，我至今都還清楚記得。

這回再來，我登山經驗豐富了，體力也可能較當時還好些，但山的考驗可曾少些？山徑上風依舊是無情峭冷地強刮著；碎石路有人整過，不打滑了，可是陡峭依舊，走不了幾步，還是喘得厲害。路上，有位走不動但又好強的山友一直向我解釋，他停下來，不是走不動，而是頭一次來，所以不想走太快。我沒力氣回他話，但想告訴他：「傻子，走吧。走到這沒有不累的，沒啥丟臉的，更不用逞強解釋。」

夕陽豔黃的餘暉開始染上圓峰時，我們踏上了下圓峰的低鞍。從這裡，可以清楚看到美麗且久違的玉山南峰山容，讓人懷念的圓峰山屋也就在下方小小的，且緩緩的向人招招手。再遠處，達芬尖，南二段群峰，還有新康，都在夕陽裡打著招呼。終於要完成這一天的山行，那一刻的滿足及喜悅，遠非筆墨所能形容，恐怕只有曾身歷其境的山友們，才能共同感受吧。

回首來時路，排雲只剩下小小的影，一路走來的山徑，且拖到遠方天際裡。在山裡，當我回望時，經常我都疑惑著：「我真的有走哪麼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