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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3 13:31:45瀏覽5914|回應9|推薦27 | |
八八災後林邊行 八八水災後的一周,我和一群山友到林邊的(陳)新安大哥家,協助他重整家園。 初識山大王 我過往雖未曾見過安哥,但卻經常從山友們口中耳聞他的大名,知道他是南部東港博岳的前輩,登山資歷甚至可以遠溯至四大天王時代。1970年代初期,在他還是中興大學登山社社長時,便曾和四大天王之一的林文安,一起踏查當時還少人跡的百岳路線,林文安先生在中雪山罹難,安哥當時也曾參與救援行動。這些早期台灣山林裡的人物及軼事,現在聽來都像遠古傳說那般地久遠,但誰想,精采的傳奇竟還孓遺了一章,就在遙遠的南台灣林邊上。 周末(8月15日)凌晨一時,我們才到安哥位在屏南工業區的五金建材工廠,已有了啤酒肚的「傳奇」,抱了箱「據說」是慈濟證嚴法師贊助的啤酒,在門口笑嘻嘻的歡迎我們,那份爽朗與幽默,果然是「山裡人」的作派。 夜雖然很深了,我們仍在掛有大幅台灣地圖的工廠辦公室坐下夜聊,茶酒不拘的隨意暢談,只差再起一盆營火,就很有山中夜話的味道了。我留意到辦公桌後的一排書櫃裡,除了幾本公司登記、股票分析之類的商業書籍外,其餘全是與山相關的圖書,有些且出版年代甚早,可能已絕版了。從這辦公桌看,我很懷疑這個建材工廠老闆,平日到底辦著什麼公。 答案也很快揭曉。桌上的電腦正掛在我們都熟悉的「登山補給站」上,網頁正顯示小林村的空拍照,安哥看著空拍照為我們解說小林的崩塌狀況,以及當地原來的山勢地形,那份熟悉,就好像在介紹自家後院一般。 還不僅於此,當我提出小林村民對於要不要開挖遺體還分成兩派意見時,安哥也立刻做出了分析:他認為除了崩塌過於嚴重難以開挖外;另外,小林村民大多是平埔族裔,依平埔族對待遺體的傳統看法,他也認為小林村民應該不會太堅持要開挖出遺體。(後來的發展也驗證了他的判斷) 那夜談的不多,也僅稍觸及幾個關於山的問題,但我已見識到這位阿超口中的「山大王」山林知識的淵博,往昔我只知道他是許多探勘高手諮詢路線、地形的對象,即便再冷門的路線,往往也能從他那裡得到滿意的答覆,儼然「高手中的高手」。但這次見面後,我卻隱約覺察到他對山林裡的人文、生態,也都有其個人獨到的體驗及見解。更難得的是那種大山所涵養出來的風範:謙虛、客氣,還帶點樂天的小俏皮,即便面對這次損失慘重的天災,也能以玩笑化解,微笑以對(雖然我有感覺他的心在滴血)。這種山林將養出來的涵養及襟懷,才是令我印象深刻,且深為佩服的地方。 浩劫前浩劫後,只有一個(?)準備好了、、、 昨晚我們過夜的屏南工業區工廠,因為地勢較高,這次並未淹水,安哥家這回受創的是他位在林邊市區的老家。聽安哥說,大水是從林邊鐵橋邊的堤防缺口一下子湧灌進來的,水勢甚急,水深一會兒即達一個人的高度,他們家中一樓的電器,還差點兒都來不及搬移。那時他人在工業區的建材工廠裡,大水早斷了他返家的路,只能透過電話和老家裡的家人連繫、、、雖然他說得似輕描淡寫,但我們都可以想見當時他心裡的著急…… 如今一周過去了,老家的水退了嗎?生性有些俏皮的安哥,在登山補給站裡和山友們分享了下述有些無奈、帶些急悔,但又詳實的家中淹水實錄: 【準備好了!】】】??? 由紀錄看,一周過去了,直到我們出發的那天 (8月14日,周五) 晚上九點,安哥家裡也仍有40cm高的積水,並且停水、停電的狀況也仍持續著。難怪他直說要先把我們安排到內埔那裡去,因為那裡的積水已退,也有自來水供應,可以更方便於清理家園。 但今早,我們還是決定先往林邊去探情況,究竟,我們這些山友還是想先幫山大王整頓好他的老「山窩」。車子駛離屏南工業區,眼前頓時開闊起來,遠處是南大武、衣丁、茶仁、大漢等中央山脈南部尾稜默默地矗立著,山色青青,山頭上這時還有不少鉛雲作態,讓人直擔心山區的救援是否還會受霪雨耽擱; 近處則是平疇遼闊的台糖農場,農場這時節全冒著一顆顆爆著尖葉頭的鳳梨果叢。據說,這片沃野過往全是由林邊溪沖積出來的,可說平原有多廣疇,林邊溪的行水區就該有多遼大。而為了徹底解決林邊地區的水患,近年來也一直有研議要將這片台糖農場部分退耕,還一些地方給河川,也藉此涵養地下水源,延緩當地地層下陷的趨勢。但最後人們卻是選擇在河岸邊廣築水泥堤防,以確保有更多的耕地,可以種更多的鳳梨,這裡面有人的私心,但結果卻迫使林邊溪只能在窄窄的幾十公尺內翻騰。看著這大片鳳梨田,我不禁想問,對於終結林邊的水患,人們究竟準備好了嗎? 在往林邊的一省道路上(好像是429km處吧),安哥特地停下車招待我們吃當地極有特色的客家板條。這裡的板條很大「盆」,板條也較粗肥,而且還特別用上附近的漁產(魚肉很鮮),而最最「客家」的,還在於它的「肥湯」,口感清而不膩,且又不失客家傳統「肥湯」的厚實味道,雖然狠喀了一大盆,儲備足了力氣,但望著窗外青翠的檳榔樹影,這典型屏東鄉間的風景,是那麼的悠閒且懶散,絲毫沒有半點兒災後的模樣兒、、、對於接下來將看到及進行的事,當時,我也似乎沒有半點兒準備。 進入林邊災區 車子離開了一省道,轉進屏186號縣道,不久,路兩旁漸有了水災後的景像。馬路上漸顯泥濘,許多人的家園彷彿都剛從泥濘中脫出,有些人還在門前刷洗著地板、家當(據說林邊地區今天才終於供應了自來水),而泡了水披滿汙泥的大型傢俱,更無異於一灘灘的爛泥,丟滿了街道兩旁,猛一看,還以為來到了大型垃圾場。 車再行,不久我們見到許多前來幫忙的志工。這一日,是水災過後的第一個周末,從各地來的上千名志工,占據了林邊所有亟需清理的街巷,他們穿著新買的雨鞋,自備著水桶、掃帚、刮水刀、畚箕、、、等簡單的清理工具,就這麼自發地走進這片洪水後,尚瘡痍滿目的巷弄裡。 不同於我們的有目的地,他們連個明確需要幫忙的對象都沒有,幾十、上百個志工排著隊在水裡漫走著,只要感覺路旁有人家需要協助,即便是再髒汙、再粗重的活兒,他們也無不欣然地捲起衣袖,和著泥水默默地動起手來。雖然已過了兩個多禮拜了,但每當想起那些志工和善的面容時,我的眼眶依然會有些溼熱,我不是個喜歡喊口號的人,但對這些可愛的志工,我還是動容地想對他們高喊:「你們真棒!台灣人真棒!」 跟著安哥的車緩慢地深入186號縣道(因為救災的志工及車輛太多,再加上交通管制,林邊的街道竟塞起車陣了),安哥的老家就在這條縣道的尾端。186縣道在林邊又叫美華路,路尾端正撞上17號省道(在林邊又名中山路),兩條幹道交會成的T字型路口是林邊老街區的中心,值此大水為患時,也讓人嚇然發覺原來這路口也是附近地勢最低窪的地方。 我們的車沿著美華路走,靠路底近安哥家的地方,雖然仍是泥濘非常,可是路面上的積水大致已退了。 再續行不遠,進入路尾端附近的安哥老家前,這裡路上卻仍有10餘公分的積水,雖然安哥直言較昨天已退了許多,但這看似不深的積水卻仍會為清理工作帶來諸多不便。首先,我們便不能將屋內的東西搬出街道直接清洗;其次更糟的,就是安哥家裡那時甚至還積著泥水,由於老房子的地基並不平整,所以我們得先用人力將屋內積水清理出來。 彎著腰,大夥兒用小勺子將泥水勺到水桶裡,再將水桶裡的泥水匯到小推車上,然後再將小推車推到門口,將泥水倒出門外街上、、、這工作,「我們」做了整一天,這裡的「我們」,包含了安哥,嫂子,他們的小女兒,前來幫忙的10位山友,以及許多不時走進來插花幫忙的慈濟、一貫道、警校、陸戰隊的志工們,大家悶著頭做了一整天,才清理完兩間店面中的其中一間,另一間店面還因地勢較低積水過深,只能暫放著不管,「且看明日晴未」。 阿億問推車的我,到底推了多少車的泥水?我只能說,天知道哩,大概有幾百車了吧。一直在勺水的阿超、niki、kaku嫂,更是累到晚上腰都直不起來,直喊「比爬兩天的山都要累!」而溫柔姐、恩仔夫婦、火星人等,在泥水裡奮戰了一天,也全成了泥人兒,傍晚收工拍合照時,無不相視莞薾;安哥、大嫂及小女兒更已辛苦了好幾天,而且比起我們,他們還多了心苦,就像阿億說的:「如果我的家淹成了這樣子,真的是要哭也嘸目屎了。」 可雖然辛苦,我們可愛的安哥看看腳下的水,竟還出人意表地自我解嘲:「呵呵,這些水可是從北大武山上流下來的喔!」一時,我們這群愛山的人對這些擾人的黃泥水,竟也多了些許莫名的親切感。可是也好奇不知北大武媽媽一下子抖落了這麼許多的黃泥水,是要提醒這些孩子什麼?而她這些不肖的孩子,又能從這片汪洋中領悟到什麼呢? 大水、大水,何時退 在勞作的片刻休息裡,我也曾「滑」著泥水到附近走走看看。之所以用「滑」,不用「踩」,是因為行前安哥就給予我們提醒,「在積水的地方行走千萬不能一腳踩下去,因為水底下可能有生鏽的鐵釘等危險物品,所以最好是一步滑一步地走,確保沒有危險,再小心地滑走過去,……」他說前兩日即有鄰居因踩著生鏽鐵釘感染破傷風而不幸去世,叮囑我們在水中行走務必要小心。 186縣道與17號省道叉路口是附近積水最深的地方。前幾日人們救災送物資用的塑膠竹筏還靜泊在路旁,頗有些陸上行舟的突兀感。安哥的小女兒也忙裡偷閒的在路口拍下自己家園的慘況,聽她說岔路口再過去就是林邊火車站的所在,那裡鐵道上的淤泥據說已和月台同高,我們熟知的南迴鐵路在這裡已失去了蹤影。而車站再過去一些,就是當地人俗稱的「塭仔」,也是我們這幾日在電視上常看到林邊淹水最深的地方,因為地層下陷的緣故,那裡的高度可能還低於海平面,在大潮與山洪的雙重肆虐下,那裡的苦難,顯然較這裡又更大些。 再往前滑走,我滑進了中山路。這條中山路又稱為「臨海公路」,是屏東沿海地區主要的交通幹道。因為是主要道路,所以投注了相當多的大型機具及人力在此清理。在周末午後,可以看到許多身著印有「一日陸戰隊,終身陸戰隊」紅上衣的陸戰隊弟兄在此挖水鏟泥,甚至指揮調度交通;而山貓、怪手、大卡、抽水車等大型機具也絡繹於途,顯得熱鬧非常。 所以此路段除了美華路口外,其餘地方大致已不見積水了,往林邊鄉公所的方向看去,甚至連路兩旁的大型廢棄物都顯得十分稀少。 大幹道如此,可附近的小巷弄卻不盡如此。我在附近的小巷弄裡看到一處四合院老宅第,它較低矮的院埕還整片泡在汙黃的泥水裡,陽光豔豔地落下來,泥水上反射出些許令人不舒服的溽熱,本是古樸可親的農家老宅院,這時卻讓人有種深陷泥淖的莫可奈何感。 同樣無奈的還有這隻小黃狗,牠一臉無辜的趴伏在泥水前,皮毛上還沾黏著乾涸的黃泥痕跡。他的主人為了方便清洗一樓地板,將所有傢俱(也包含牠)集中在房舍一角,留給牠的就只那麼一塊地面,稍往前,就是幾天前曾嚇著牠的黃泥水,眼前泥水幽幽,牠也只能懨懨默默,任我如何逗弄,牠也只是一臉無奈。 其實我們的無奈也不遜於小黃狗,火星人和阿超費了許多力將水溝孔蓋上的汙泥清去,滿以為門前的泥水終於可經由水溝排解去,但卻失望的發現水溝裡也早已塞滿了汙泥,失去了排水的功能,而且連路中間寬達五米的下水道也是。就這樣,直至周日我們離開時,安哥家門前的汙泥水也依然未退,甚至在我們離開一星期後,直至8月22日據阿超的回報:門前還是黃泥水依舊。 大型機具才是王道 在林邊災區現場,除了深刻感受天災的浩大外,同時,也很讓人感觸人力的渺小。 受災後的第一個周末,有上千個志工投入林邊災區幫忙,軍方更動員幾千,後來甚至上萬兵力。這些熱情的人手在協助清理家園時發揮了功效,所以我們甚至可以在一些受災戶門口看到徵求志工的公告, 像下面照片中這幢古樸有味的老房子,顯然主人曾是林邊地區的大戶人家,它內部占地寬廣,但大型機具卻無法進入,據說之前就托了許多阿兵哥的幫忙,才能將屋內堆積如山的淤泥徹底清出。但清出屋外後呢?卻仍須大型機具接手不可。 在林邊街上,我們常可見許多志工拿著圓鍬、鋤頭、臉盆、、、甚至刷地用的刷子,在路上積泥處鏟鏟刷刷, 再沒有工具的,甚至拿起路邊撿來的電風傘鐵蓋,就在路旁泥水中刮刮鏟鏟, 而我們那些可愛的陸戰隊弟兄,裝備也好不到那裡,常也僅能拿把圓鍬,以及鐵臉盆,在泥水裡勉為人事、、、但往往一台小山貓呼嚕一下子,就可以做完他們一天所能做的, 我無意否定任何志工及阿兵哥的救災熱情及功效,其實,我也是他們的一份子。但看到了太多志工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他們之中或許有人帶錯了工具(例如竹掃帚),有人去了不是最急需要協助的地方,有人缺少適度的仲介,所以只能在街巷泥水間漫走著、、、這當中沒有調度,沒有組織,有的只有大夥兒的熱情。 但在災區現場,無論你多麼認同人們的熱情,但你終究還是不得不慨歎人力的有時而窮,而不能不承認最有效率、最具實用的,還當屬那些不吃米飯的大型機具。 山貓、怪手、大貨卡……,成了許多災民翹首以待,真能協助他們確實清理家園的強兵利器。而這些利器強兵相較於志工,也不見得有太多的調度及組織,因為機具的主人常也是熱情的志工,他們沒有徵召,沒有報酬,許多人甚至連油錢都自己倒貼,就這樣犧牲自己掙錢的時間,開著自己昂貴的生財工具進災區來,對這些大傢伙的主人,我也同樣想大聲的對他們喊:「謝謝你們,你們是最讚的台灣人。」 人力有窮,其實也是我們這些山友的感慨吧。只有兩天,我們能做的很有限,連安哥的兩間店面我們都清理不完,但夥伴們也確實盡力了,周日離開時,可以感受到大家夥的精疲力竭,真的有操到,實在比爬山都要累。 但真正辛苦的還是安哥和他的家人,我們做不完,拍拍屁股兩天就走了,但那裡是他們的家園,他們走不了,而且家園殘破如斯,也絕沒有停下來休息的藉口。在我們離開時,恩仔轉述安哥小女兒的話:「她偷偷告訴我說,她也好想停下來休息個三天。」我們聽了都有些難過,因為在我們來之前她沒有休息過,在我們走之後,她也依舊不得休息,而我們倏來倏去,即便有些疲憊,卻又算得了什麼呢。 後來,安哥託阿超轉來感謝大家的意思,但我只想說(我想夥伴們也是這個意思),實在是我們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們有機會去幫忙,那個假日很充實,比爬兩天的山都滿足,這是很難得的人生體驗,我們真的很惜福且感恩,只是遺憾不能幫安哥整理好家園。 九月了,不知安哥的家是否恢復了?也不知林邊受創的家園,何時才得以復原? 但我想,以林邊鄉親的熱情及勤奮,這一切都會很快吧、、、 加油安哥,加油林邊鄉親,祝福你們能早日重整家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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