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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萊歸來三
2006/03/27 12:04:41瀏覽803|回應0|推薦7

◤月魄   十月四日(周六晚)
難得上來,就這麼下去,我們的失望是寫在臉上的。阿同想留下來,並且認真的檢查了山莊裡前人的存糧,「吃個十天、半個月也不成問題」,我很希望能豪爽的答應他,但我需要下山的理由很多,無法作承諾!
這個夜,小屋內還談了很多山的故事,但我總提不起勁,因為連奇萊的面我都還未見到,誰管它東西南北山啊!「就這樣明早就下山嗎?」我一直問自己!
要睡時,突然豐哥他們大叫起來,「看到月亮了!」我也看到了,厚厚的雲後有輪淡淡的玉壁,還是個滿月喔!雖然比在成功堡看到的灰印子還淺薄,還淡漠,但這冷冷的月魄卻暖暖的熨貼著我的心:只要見月,明日的晴朗就有幾分譜了。「早早睡!且看明日晴未!」

◤朝陽之暉   十月五日(周日上午)
天未亮就聽到外面一陣驚呼,湊著睡眼向難得開的門外望去,「咦!雨停了!」天色雖然還是張帶病容的蒼白臉,但已漸著些淺紅的嬌羞,「走!我們走!早點走,途中還可以看日出!」也不顧「好整以暇」與「舒而脫脫」了,第一時間跳出睡袋,三兩下打點好小背包,台塑隊還在刷牙、洗臉呢!我們已拿起登山杖往北峰去了!
「山徑又上」,這回是繞著山腰間圓滑的曲徑向山峰追去。路的右側是一片幻化著光影的雲海:雲彩由黛青而蒼灰而魚肚白,隨著遠處太陽的蠢動,而漸暈染以淺紅、橙紅、螢光的紅、再進而一整片金黃,彷彿雲彩還不夠揮灑,連山上翠綠的箭竹頭上也全給灑上了,我趁著腿力新鮮,奮力的跑向斷崖邊,腳下就是那片無邊無際的雲海,近看更顯其波瀾壯闊,我想像這裡是秦皇鬥巨鯨的琅琊海,想像這裡是漢武征南夷練水兵的昆明池,剎那間似乎見到水兵簇擁著巨鯨在雲浪裡翻騰著!但這些壯闊的景像,僅也只是暖場的魚龍戲,東方,一線金光如金劍般激射而來,所有的這些幻影瞬即隱沒,這隙金光,頂撞著層雲緩緩地爬上來,轉瞬間整個天地突然明亮了!寒凍也四處躲似的全不見了!這壯麗的日出,讓我想到慧遠和尚的偈語:「願如朝陽之暉,與時俱進」。

◤奇萊北峰   十月五日(周日上午)
「北峰在眼前了!」翻過顆山頭,突然見到了熟悉的身影,眼前的黑山頭,不就是當年從合歡東峰望過來的那顆,「我們遲到了!」我低聲的說,「不!應該說你終於肯見我們了!」站在他的頸項旁近看他,更覺他氣勢慴人,前人慣說他「雄武」、「突兀」、「雄偉」、「雄奇」、「陽剛」,都說得對,但都說得不足,面對這樣壯麗的山頭,即便李太白也辭窮吧!
「山徑再上」,接下來要循著北峰的耳際迂迴的攀上去,光凸凸的山頭本沒打算為人留路,所以這一路都是七十度以上的陡坡,只能在奇岩怪石間尋找一方踏腳石,許多時都需要手腳並用的攀爬上去,更有時,一長坡沒有適當的踏腳處,一長鐵鍊就會適時出現,得要多靠些手的力量才能更上一層樓,可以想像在天氣不好時,這段路是危險的,一方面可能會錯過路跡,不斷的打轉找路,一方面也可能因岩壁溼滑而失足,聽說當年有一隊人冒雪上山,最後還是不得不請海鷗直昇機送下山,我也跟BK開玩笑:「該請海鷗上來了!」因為這段路,對我這個有點懼高症的人,走得也有些毛,更何況BK是初次接觸這樣的山頭,但他很有勇氣,比我第一次走這樣的山時要好得多!
上所有的山頭都一樣,你很早就可以感覺山頭就在左近,你心急著快點上,但卻總走不到,久了,你也忘了,只專心地往上走,這時,山頭卻往往不經意地突然出現。上奇萊北峰也是,近山頭時,我領路,我知道他就在上面了,有點急,慌不擇路的走錯了路,強爬了段大山壁,驚險的、氣喘吁吁的坐在山岩上想翻臉,真覺得何苦來哉,但後一刻我站起來,往上一看,這不就到了,我們已站在奇萊北峰的山巔上。
奇萊北峰的山巔是有魔力的!人一站上去彷彿魂魄就給吸進去,踏上山巔的那一步,就好像一腳踩進了另一個世界,「嘩!」我只能呆喊一聲,連眼睛也忘了要溼熱!
天好藍!是沒有渣滓的石青所漂染的藍!這樣的藍不是沒看過,但每次見到,都還是如初見時感動。剛還在身邊的雲呢?彷彿小孩兒怕大人般的,只能在北峰的腳下討好的磨蹭,再遠些的,才敢調皮的彼此追逐,在這裡,「孤雲獨去閑」是全沒有的事,這裡的雲並不孤單,一大塊、一大塊不時吞吐聚合著;這裡的雲也並不閒著,在山風的陪伴下,他們正努力地一顆山頭,越過一顆山頭的飛馳去,像要赴什麼約會似的。有些低矮些的,就像小學生翻單摃,吃力的撫著山頭要翻過去,而山頭似不習慣被摸摸頭,也不甘願就這麼被翻過,所以也愛勾跘雲腳,使得剛翻過去的雲像被跘了腳跟兒,順著山勢仰面撲了個跤,這攀爬、撲跌的姿態,像極了流水沖過溪岩的模樣兒,而「流水」的邊上,有時還不慎漏下一線細瀑,輕輕地瀉在山林間,上面似還漾著水花兒。
雲海之外,合歡群峰、屏風山、盤石山、立霧主山、太魯閣大山……等山頭遠遠地峙立著,除了合歡群峰正和雲玩跘腳跟的遊戲外,其他的山頭都聳立在雲端上,像一座座的海上仙山,他們也都是三千公尺以上的大山,不比北峰低多少,但他們站得遠遠的,更顯得北峰的突兀獨立,只有剛剛我們一路翻過來的小山頭稍親近些,正仰望著向我們微笑頷首,站在北峰的顛上,有種「遍覽群山小」的快意!
我突然想到老弟說的,「在北峰可以看到關山的身影」(關山:南臺第一高峰,在南橫公路上),所以我獨自往東稜的方向走去,上了座小山頭向南望去,還是望不到。但這時我發現小山頭側面是半邊碗狀的山凹,山凹的形狀像極了半邊的羅馬競技場的看臺,且「看臺」上還舖滿了翠綠的蓐子,我跑到「看臺」中央,看到臺前的視野正對著合歡群峰的山景,「看臺」的曲度略大,不好坐觀,卻正好仰視,約六十度的仰躺,不只可以讓身體整個陷在箭竹叢中,而且不需仰頭即可見山和雲仍在那兒勾勾跘跘的作戲,看得累了,就聞著草香睡會兒,在這兒睡覺是絕不會著涼的,除了秋陽暖暖外,山風也只能在你的鼻頭上呼嘯而過,所以你絕不會因風寒而受凍。至此,我也才深刻體會山巔上的箭竹,個頭兒之所以會一般的矮,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側著頭,看著身邊的箭竹,我突然覺得他們才是最幸福的,生長在這麼個可以看戲看景的地方,刻薄的山風也拿他們沒法兒,只有陽光暖暖、只有白雲擾擾、只有朝露浸潤,在這樣的地方待久了,是否也會如「神瑛侍者」、「絳珠草」般幻化成人形?我胡思亂想著,發了好一會兒呆,不小心就給空空道人給攜去「太虛幻境」──我在箭竹叢中睡了好一會兒覺!而且好想就這麼睡著,再不起來。
再走回北峰,我看到阿同和BK還“定“在北峰上,似乎他們也發現了什麼好玩物事,走近瞧,果不其然,這邊也有新發現,他們把我拉在北峰的一定點上,叫我向山谷的雲瞧去,我看到北峰腳下的白雲上有我清楚的半身影,「咦!」不只是影子喔!我的頭上還有一圈彩虹,「嗯!」還不只一圈喔!外面還有更淡的一圈!更外側隱約還有一圈,共有三圈彩虹!也像主稜上的「電話亭」一樣,我左邊走走,右邊晃晃,彩虹就不很明顯,只有那個地方最清楚,而那彩虹的模樣兒,真的跟宋七力的顯像照片一模一樣,真邪門了!我覺得那是頭部蒸發的水汽,受背後太陽照射所投射出來的光影,但如此說法並無法解釋為什麼只有頭部才有,以及其他的人看不到你頭上的彩虹,只有自己才可以看到,阿同說這表示人的磁場能量,而且每個人都不同,我不太理解,姑妄聽之吧!
「好不容易上山了,下午爬完主峰後,明天再下山吧!」阿同再次提出建議。這次BK也不再堅持了,而我,因為貪戀著北峰的美,對主峰也有了更多的嚮往,況且也想看看險惡的卡樓羅,「好吧!就~~~再耽一天吧,下午上主峰」,答應時雖然心裡早無掛礙,但語氣仍顯得為難且勉強,這也是種「人籟」吧!
離開北峰時,我回頭望望,覺得很迷惘,北峰上似乎是個沒有甲子的地方,就好像是小時候讀的故事:有年輕人闖進一座山洞,看見兩老人在奕棋,年輕人只看了半天的光景,出山洞回家後,卻發現人間早已過了幾十年,家鄉早已人事已非。北峰也像那山洞一般,北峰去來,還不到半天光景,但我的心境上也覺得有些人事已非:我在那裡埋葬了對工作的最後一絲絲熱情,也種下了對未來生活期許的一顆小種子,因著他的美,他的好,使我對未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有著更多的期盼。

◤無間道Ⅲ   十月五日(周日下午)
近奇萊山莊時,我們見到正好要下山的台塑隊,他們早一步從主峰回來,正迅捷的要趕下山,我們高興的向他們揮揮手,他們是很棒的旅伴!
山莊內只剩下我們三人的行囊,一時間顯得空闊許多,我們首先要打電話,告訴段媽媽我們延遲下山的消息,但這時,我的手機卻怎麼都開不了機,也在這時,山風開始作態,伴隨的是谷間的岫雲急速的升起──奇萊又要變天了!我們三人對望著,「下山!要快!」幾乎在同一時間我們脫口而出。
我收拾行囊的動作慢些,背起背包,急向夥伴們趕去,就在這一急間,我發現身體整個都不對勁了:頸項間傳來股抽痛、胃也不甚舒服、小腿更是虛浮。身體從沒有這樣的警訊,而這警訊,將伴隨著我一路下山,使我這趟下山的行程,更宛如無止盡的無間道,而且不止如此,在我從奇萊歸來的半個月裡,頸項間的刺痛一直隱隱伴隨著。
「山徑向下」,走得是來時路,來時是多麼陡上的路,回時就是多麼陡下的徑,六、七十度的陡下坡,若未走慣,光是視覺上就覺得很駭人,你總會覺得站直身子很危險,只要身體稍為前傾就會滾下坡去,所以更多時你會仰仗「手到」與「屁股到」來增加安全感,這樣的路,我早已慣走,不在意下,但我的臉色卻蒼白如紙,阿同與BK都注意到了,所以途中為了我作了更多的休息,李先生那天給的巧克力棒以及最後一顆的富士大蘋果,更似救命仙丹似的給了我再前進的動力,所以到成功堡的這段路,固然走得辛苦,還能不落隊。
中午時我們回到了成功堡,補充了飲水及用了簡單的午餐後,我們繼續上路,「山徑又下」,我們如來時一般,仍然踩著陰溼在樹隙裡迂迴,幾棵來時作過「交談」的大木,在我神情最恍忽時常會突然跳出來,「啊!是你!我要走了,再見!」我連打招呼的力氣也無,只能在心底淡淡的說。這一段路已有緩緩的上坡,每到上坡我就開始會落隊,因為上坡對我的腿腳負擔頗重,而BK他們就會走緩些,即便落隊,也不超過十公尺,我很感謝他們的貼心,這樣貼心的距離不但不會造成我趕不上的負擔,而且也不會讓我有被照顧的感覺,他們又可以隨時注意照看著,真的是很貼心的距離。
兩點多,我們到了黑水塘,「山徑又上」,來時的緩下坡,回時卻變成須爬升六百公尺的緩上坡,很多人都小看這段路,最有名的就是民國六十年的清大學生山難,六名清大核工及一名台大物理的學生,在聽到颱風登陸的消息後,冒險從現在的成功堡往回程衝,到黑水塘時,雖然有人建議在山屋裡先避避,但這些年輕的登山前輩小看了黑水塘到松雪樓的這段路,他們認為再一小段路就到了,所以頂著十四級的強風,各自向缺乏樹木掩蔽的裸坡衝去,結果,沒想到路竟然是如此地漫長,途中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只有兩個人僥倖留命到松雪樓。
我因為知道這事,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即使知道再走兩個鐘頭,這趟旅程就會畫下句點,但在黑水塘時,我的心情卻異常的沈重,「靠意志力吧!」我輕輕的告訴自己。
「山徑又上」,我已是拖著腳步走,但覺天灰沈沈的壓下來,似在旋轉著,腳下踩著的地也不牢靠,只能輕浮的一步踩一步,眼角只能瞥見些滅明的黯淡秋光,再遠處還見有兩個小人影停停走走,不時往回張望,我的身體狀況從沒這麼糟過,即便是年初走玉山群峰,四天的行程,每天平均都是十二小時的在趕路,也沒這麼疲乏,這半年來,身體給的警訊已然不少,甚至已嚴重影響到我對生活與工作的專注,我很清楚,這是幾年下來的身心疲憊所積累的,我的身體健康真的傷得很重,我需要把腳步緩緩,並且要認真思考這樣的日子是否要延續下去,當工作不再有樂趣,再悶下去做對我的負面影響,我必須要更認真的面對,在這段無間道的恍忽中,我的決定又堅定了些!
四點多,我又聽到了車聲,再路過松雪樓,回到武嶺,在踩到柏油路面的那一刻,「操~~~,我們終於出來了!」我大聲的喊著,或許是那聲發語辭太過有力量,前面一對情侶不解的回過頭來張望著,「別操那麼大聲!」阿同回過頭來笑著說,但從他的笑容中,我明白他理解這發語辭的深度!
回頭望望,奇萊北峰又已被濃雲所層層掩蓋,他特留半天的晴朗以招待我們,但當我們要走了,他卻連最後一面的招呼也覺多餘,這就是奇萊,有點魏晉風範的、有點孤傲的「黑色奇萊」!


◤奇萊歸來
我是帶著心事上奇萊的,大半年來,未來何去何從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換句話說,我是抱著「眼前無路想回頭」的心情去拜訪他的。
本來也沒想從他那兒獲得什麼答案,只是想暫時避開這煩人的糾結,但不想在與奇萊「相看兩不厭」並「得此須臾我」的過程中,我發現許多生命與生活的可能性,「日子應不是只能如此吧!」在與奇萊相遇的日子裡,我僅得出了這句話,並深深地以為值得為這樣的可能性冒些險。
在病痛的十月裡,我一直質疑著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量與能力去冒這樣的險,但最終,我還是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拚拚看,所以在搖筆為文的當下,我已決定離開努力了五年的教科書編輯崗位,即便,現下我還不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
奇萊行可以說是我五年來的一個段落,我生命的一段結束在那裡,也開始在那裡,這五年來認識了許多的朋友,在朋友的協助下,似乎有了些些的長進,也在朋友的砥礪下,反照出自己更多的不足,這些難得的緣份,都是我很珍惜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謝謝各位,且容我在這裡合什:何處一個人,遙祝十分心!謝謝各位!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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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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