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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萊歸來二
2006/03/27 12:03:28瀏覽699|回應0|推薦5

◤奇萊山莊   十月三日(周五中午)
上了奇萊主稜,就好似站在奇萊的肩頭上,剛上這肩頭時,我的眼睛又溼熱了,主稜上真的好美,美得教人好感動!只見一座座的山迤邐排去,緩緩起伏的山形在天際先滑出了條輕快動線,低矮的箭竹挨挨擠擠的站了全滿,為這條動線下方先上了層如地毯般的翠綠色,動線上方有白白的雲不甘寂寞的時來摩娑著,雲隙間除了透著寶石般蘊藉的藍,還有黃黃的光影慵懶的漏下來,替這片翠綠搽上層金粉,使這片綠有了鵝黃、嫩綠等顏色層次,顏色飽和後,又加上一條蜿蜒的山徑娉婷的輕繞過山腰,這山徑和上面的山形線一起律動著向遠方追逐去。而山徑的下角,有淡淡的兩點白,這就是築在圖畫中、在仙境裡的奇萊山莊了。
彷彿四周已夠美,不需山莊再來爭奇鬥妍,所以奇萊山莊平實得很,只是兩間像貨櫃屋的小山屋,建得時代稍近些,所以甚至有太陽能系統,但現在早壞了。我們到得早些,就占了較大間山屋的一半做歇腳處,台塑隊遲到了會兒,只好住小山屋,並分三個人過來住大山屋的另一半。
到了奇萊山莊,就可以把重裝備卸下,只攜帶輕裝去攻頂,從山莊往左走一個小時,就可以上奇萊北峰,往右走一個半鐘頭,可以上奇萊主峰,再有興致,主峰再往下走,可以經過以險惡知名的卡樓羅斷崖到奇萊南峰(南華山),這就是所謂的奇萊連峰路線,台塑隊就是要走這條線,而我們,若有時間,也不排除走完主、北峰後,再向南峰走去!

◤等待   十月三、四日(周五下午~周六)
午飯後,台塑隊急急的去攻北峰,我們則因為身體命令我們休息,所以想喝個下午茶、睡個午覺,晚點兒再上山,如此,不但可以看看北峰上蔚藍的天,再待久些,還可以看夕陽。北峰是奇萊連峰裡的最高峰(3,607公尺),也是群峰裡公認最壯美的山頭,值得好整以暇,花一個下午好好的鑒賞它。
午覺剛睡下,身體就覺得冷,再睡會兒,「天啊!竟然聽到雨聲了!」不意外但挺令人失望的:午後的奇萊變天了!
「我們今天還上北峰嗎?」「不了,我們今天不上!」因為在雨中上山,除了難受外,還沒法兒看清楚山,這樣子登山僅只是操體能,很無趣,所以在雨中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且看明日晴未。

◤山居閒話   十月三日(周五下午)
小火爐正煮著茶,氤氳的水汽挈著沖淡的茶香冉冉撲鼻,除了雨聲,就只有水開了的冒泡聲,門外的「畫」早被雲霧搽了層白,落成了片白茫茫的大地,因著風面如刀,所以門窗都是緊閉的,這時,我正就著窗間漏進來的熹微天光讀書,帶書上山不是我的習慣,但這次我們帶了三本書上來,一本是尼爾的「與神對話」、一本是葛吉夫的「與奇人相遇」,還有一本是奧修的書(書名我忘了),這三本書反映了阿同的近來的閱讀旨趣及其人生態度的趨向,而把這三本書收入行囊,也不無「君子贈人以言」的意思,但「痴兒不悟」,我也僅能有一句,沒一句的讀,有一頁,沒一頁的翻,靈修這件事兒對我來說還是顯得迂闊,生命中並不乏機會認識這些說法,年輕時讀莊子,齊物論、大宗師就點到了些,大學時也讀了些西方哲學的東西,所謂事物最後的本真、向心靈去探尋、發現自我的本真……,雖然能認知,但都缺乏體會,在這較靠近天老爺的地方,我依然與神對不上話,倒是與阿同的閒話中有些新的體悟。
阿同是個好推銷員,好推銷員就是不急著誨人不倦,先拐彎抹角、旁敲側擊,時候到了再不著痕跡地請君入彀。大約也發現了我的意興闌姍,在喝茶的間隙中他就談談奧修,這位奧修先生有件事讓我有了會心不遠的感覺:話說這位奧修先生在印度的某大學教書,他對校園中的一棵樹特別有感情,而他對這棵樹的特別照顧,更讓校園裡的人都感受到了,大家都知道奧修喜歡這棵樹。後來,奧修離開了這所大學,在他離開的第二天,這棵樹竟然莫名奇妙的枯死了!
這事,不信的人可以說只是巧合,甚至說是奧修故弄玄虛。過於相信的,可以解釋這是種神蹟。但我是全然的相信樹是因奧修的離去而心傷枯萎,近的來說,憑這兩天與樹木交朋友的經驗,我相信。遠的來說,台大文學院裡的那棵印度紫檀,在學校裡多少百無聊賴的午後,我不知與他聊了多少回天。他們都是活生生的,跟我們一樣,有喜、有悲,或許還會掉眼淚呢!
我只能理解這些我感受到的,所以我能夠理解張愛玲小說裡各樣人的小痴小怨,各種人生的小咬嚙,那是因為同樣身為人,我們有著太多「蕭條異代不同時」的類似感知,但只可惜我們的人生太淺薄,感知也太有限,生命也因此少了許多樂趣,良可歎也!

◤開伙   十月三日(周五下午)
在山上的吃,可以很隨便,但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很豐盛,很巧的,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不願虧待自己的胃,所以光是吃,就大有可觀!
三點多,就看到豐哥在忙了,放了一地的鐵臉盆,臉盆裡有泰國蝦、有雞、有秋刀魚、有香菇、有白菜葉、有蘿蔔切絲、有蔥花、有生薑、有乾辣椒……,有一度我以為豐哥是台塑隊請的腳夫兼廚師,因為他的背包負重最重,且隊友都上山了,就留他一個人張羅,後來才知道他是團隊中最資深的隊員,光是奇萊已上來過三次了,所以他這廚師是自願兼任的,不過也難怪我們會誤會,他的架勢可真老練、專業呢!不一會兒,山屋的一邊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的清靜地,另一邊卻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的庖廚所,他,竟然在三坪不到的空間裡辦起桌來了,好傢伙!
四點多,上北峰的七勇士回來了,帶回來一室的寒溼氣,馬上,薑湯奉上,喝完了,每個人都深呼吸了一口氣,嘴邊吐出條小白龍,感覺上這些人這才活過來,這薑湯具有活命的功效,但不過是豐哥的「餐前酒」而已。
隨著門外的「畫」灰染料漸增,豐哥的手腳愈加快,儼然是總舖師的模樣,又況且這時還有二廚、三廚來幫忙,說時遲,那時快,不一會兒,隔壁桌已舖排了標準的四菜一湯:鹽酥蝦、三杯雞、秋刀魚、炒白菜,外加香菇雞湯,怪怪,真好樣的,在家也不見得吃這麼好啊!
相較之下,我們就顯得小家子氣些:把睡墊拉開個角,留個地面當餐桌,我和BK先吃了幾條姓法蘭克和叫滿漢的傢伙,然後再一人給下一碗麵,和著鮪魚罐頭吃,鮪魚麵吃完後,再喝碗打個蛋花就完成的濃湯,富士大蘋果充作飯後甜點,比起隔壁的鬧熱,這裡雖然顯得有些孤寒,但也前菜、正餐,濃湯,甜點,逐樣不少,還不失小康之家的氣象!
在華燈初上時(頭燈點著了),六坪不到的小山屋塞了十一個人,大夥兒頭上冒汗的享受著美食,我偏著頭略失神,覺得眼前的景象竟有些巴洛克式的豐美,不過色調不是光亮的金子黃,而是肉舖裡帶血色的暈黃!
啊!好一場華宴!值得詠歎的四菜一湯,聽說明日的菜色還更好呢!

◤夜談   十月三日(周五晚)
在稜線上的夜,原來是準備欣賞滿天星子及荒山月色的,就像那年在瑞岩溪保護區裡,喝著俄國來的伏特加仰躺著看星空,半個晚上就看到了十顆流星,而那兒,在奇萊隔壁,視野沒這裡好,只能看到半個星空。滿心以為這次在奇萊主稜上,能看到一整個蒼穹的星空燦爛。但,可惜了!
或許是因為白天累了,對面山屋的五人很快就睡了!這間山屋除了我們仨外,還有台塑隊的三個人:豐哥、祥哥及李先生。豐哥及祥哥都是台塑隊裡的資深隊員,百岳都撿了幾十顆,李先生是嘉義警察局的警察,似乎是這次才跟台塑隊出來。
因為天冷,我們都早鑽進了睡袋裡,我們仨是他們口中的「學生」,大約是我們看起來還年輕、斯文吧!一開始大家都還透點兒客氣,但愛山的人多半是大方的,很快的,我就把昨晚喝剩的老窖供獻出來,大夥兒聊在一塊兒了,聊什麼?靠山聊山唄。而且多半是他們說,我們聽,對山,他們有著很多的感情!
他們說那年到新康受到螞蝗圍攻、那年在南湖中央尖領略的瑰美、那年在雪山翠池過年遇到的鵝毛雪、那年在向陽受到的侵骨寒,還有馬來西亞的神山…,顯然,他們的天地不只台塑工廠一隅而已,只要他們的腿腳還有力,天地彷彿都會是他們的。
入睡前,BK向我說「他很佩服這群人!」「嗯!我也是!」我想我們佩服的是一樣的吧!不是因為他們爬很多山而佩服他們,而是佩服他們的人生態度!
這群人多半是高工畢業,廿出頭就進台塑,如今在工廠已服務十幾年了,多半都還是基層員工,經濟狀況應只能算還好,且背後又要負擔龐大的家計,在生活上,他們沒有任性的空間。
事實上也是這樣,每一次上山,他們都要在幾個月前就事先排假、找人代班,順帶還要把家中的瑣事打點好,才能空出這麼個三、四天上山一趟,但他們仍然樂此不疲,不時的往山裡跑!幸喜山也不虧待他們,回送給他們大量的自然常識:豐哥能從攀岩談到新舊大陸地質的不同、能對山上的草木如數家珍、甚至對天上的星座也能侃侃而談……,山讓他們的生命更豐美。不僅如此,在獨樂樂後,當他們有能力照顧他人時,他們還帶團讓他人也能分享親近山樂趣,這些有能力照顧他人、讓別人也快樂的人,才真正是有福氣的人。
這種樂在生活的態度,不僅反映在登山上,也反映在生活的各個層面:豐哥僅花了兩萬多元,就帶著老婆自助旅行跑了半個廣西,祥哥用每天接送孩子的空檔偷看美國職棒,他的職棒經連剛從美國回來的BK都讚賞。生活上他們不見得有閒,不見得有錢,但卻努力地從各種限制中,剋剋扣扣地去發掘生活的樂趣,他們的生活很實在,生命很豐美,他們真的很令人佩服。

◤雞籠   十月四日(周六)
今早起來,四周仍是白茫茫的一片,雨仍未見停,在山下,我已知道這兩天會下雨,而豐哥從無線電中也證實了這消息,因為日本附近的高壓未如期轉弱,在台灣上空的低壓還會耽些時候,換句話說,今天放晴的機率很低,甚至明天都不樂觀,所以不只我們,連台塑隊都只好選擇等待,放棄他們的連峰路線,我們一大夥人,共十一隻,悶在兩間小山屋裡,台塑隊繼續他們四菜一湯的華宴,而我們,也只能躺躺醒醒,有時喝茶、有時讀書、有時閒嗑牙,套句豐哥的話,「這山屋像座雞籠」,言下之意,我們是無所事事,吃飽睡、睡飽吃的飼料雞!

◤怪客   十月四日(周六上午)
這樣的天氣,竟然有人上山!十點多,一個五十多歲的莊稼漢上山了!山屋裡都擠滿了人,他也害羞的沒敢進來,但因著他的到來,大夥兒鬧熱了會兒!
莊稼漢,不只形容他的年紀,還形容他的裝伴:戴著斗笠、披著雨衣、雨衣裡只是尋常的薄外套,並沒有什麼禦寒衣物、腳穿著一雙長雨鞋、背著個小背包,聽說本來打算要上來過夜的,但也沒有見到他的睡袋,就這樣一個人上山來了!對這樣的獨行俠大夥兒都顯得很好奇,寒暄中都帶著問句,老莊稼也不多話,只知道他從高雄來,沒來過奇萊就上來看看,今天想上北峰及主峰,順便到卡樓羅看看,從他的行程及腳程看起來,他顯然是個熟練的山友,但從他的裝備看,卻又像個不曾登大山的人,這麼樣個奇怪人,瞬來瞬去,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個問號!
豐哥推測他應該是來拜祭故人的,奇萊的罹難者,親人或朋友常會在他的失事處立碑紀念,而他們的親友也一段時間會上來弔祭,而那位老先生似乎就是,只是他不方便說而已。這時,台塑隊也七嘴八舌的說昨天在北峰時就有個紀念碑,有人說,這些碑不能隨便拜,拜了碑,有時殉難者的魂魄就會跟著你……
我突然為這個怪客難過起來,在這樣的風雨裡孤獨的趕著路,是為了給自己的親人拈枝香吧!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女兒嗎?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對於奇萊,這個奪去他親人生命的山,他是怎麼想的?而奇萊,又是如何看待這個孤單的旅人呢?
這樣的想像固然淒美,然實在不宜多想,我還是多躺躺的好!

◤圓鍬、十字鎬與公德心   十月四日(周六下午)
剛到山莊,我就發現了這兩樣東西,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很快明白它們的用處。
昨天,我就用上了!我先用的是圓鍬,覺得它長得斯文些,早從李冰治水就是拿著它,它那時叫「鍤」。我拿著這玩意兒要「鍤」什麼呢?是要鍤出個彈坑供投彈。為什麼要投彈呢?這就得回到我們早先討論過的屁股與發行的問題,也就是「出清存貨」的問題。在山莊住,習慣都在山莊附近投彈,若沒有適當的處理,山莊可能早就彈滿為患!
住在雞籠裡,因為風寒雨凍,所以等閒是不出門的,但大號不是等閒事,該出還是得出。話說我肩扛著小圓鍬悠閒地找掩蔽,小徑邊都是翠綠的箭竹林,在雨中的箭竹因著雨珠的浸潤,顯得好不嬌綠,但當我開始「行不由徑」時,就發現箭竹叢中大有文章,其下處處都是敵營,大約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吧!怪怪,這真叫人緊張,人的公德心,大約和他的「紮營處」離山莊的遠近成正比,紮的越近越沒有公德心,所以我走得遠遠的,並在下風處去挖我的傘兵坑,一鍤下去,我才發現箭竹的頑強,根本鍤不進去,最後,我只好在箭竹叢中也留下頂白色小帳篷。
所以圓鍬?還是十字鎬?答案當然是十字鎬囉!第二天我就很豪邁的扛了它上山,並且靠著它的幫助,塵歸塵、土歸土,該入土為安的就入土為安。所以,拿十字鎬的,又要比拿圓鍬的有公德心。

◤公共電話亭   十月四日(周六下午)
此行已近尾聲,雖然下午曾討論過是否再延長行程,等天晴了,上主、北峰再下山,但我和BK因為有事,還是決定明天如期下山,並且要立刻撥個電話回埔里,告知段媽媽我們不但平安,且明天如期下山。
「奇萊主稜上可以打手機」,老弟在上山前就跟我說了,所以我準備了隻手機備用,山莊雖然就在主稜下,但手機訊號是零格,要打手機,還是得冒風突雨地上稜線,上了稜線後,還是只有兩格,我往左跨一步,只剩一格,往右一步,變三格,索性再往右跨兩步,「咦!竟然滿格了!」我再左邊走走、右邊晃晃、前後遛遛,發現只有剛才那個地方才是滿格,真是神奇!
我挪回去,在淒風苦雨中撥了通電話到埔里、再撥了通電話回台北,台北的這通電話是我帶手機上山的目的,但或許是這兩天悶壞了,也或許覺得沖淡些才是好整以暇,總之,我和著山風吞了許多話!
想想,國家公園管理處為什麼不在剛才那地方做個公共電話亭,只需要有個遮風蔽雨的小亭子,也不需他們拉線、架話機。只要在亭裡立塊小牌兒:「手機請自備!」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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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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