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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萊歸來一
2006/03/27 11:47:48瀏覽996|回應0|推薦5

奇萊歸來

從來不曾覺得親近一座山,竟會如此的艱難;也從來不曾在親近一座山後,生命竟獲得如此豊盈的滿足。奇萊,傳說中的“黑色”奇萊,不只是因為它雄偉而黝黑的山影而知名,也因為它神祕地吞噬了多少青春生命。

◤緣起
這座「惡名昭彰」的山頭,很早便在心頭存著它。當年,還頂著幹訓結業的小光頭,坐在合歡東峰的大山脊上,一邊向下睥睨著松雪樓旁蟻聚的人群,一邊用手指畫著遠處朦朦的黑山頭,大有“山在那裡,我總有一天要去征服它”的豪興。那時,距今已有七年了,這七年來也不只一次的路過合歡山、路過武嶺,並且遠遠的瞻仰著它險峻傲立的身影,但也僅能匆匆一瞥,因為總有千百個急著下山的理由,那山,就留給白雲去歇歇依傍吧!。
今年十月的秋,一如過往,仍有萬千的理由需要趴在桌上理文字,需留在會議室中神遊物外,實際上也一如往常,又推掉了一個往雲南的長旅行,似乎這個秋又將是個「一日三秋」的消磨。但,我知道不會再這樣了,也知道,無論如何再不能這樣了,這煩躁的情緒,這渴求改變的悸動,促成了這次和奇萊的結緣,算來,也該是時候了!
九月中阿同來電約上山,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另拉了剛從美國學成回來的BK,就組成了這次上山的三人行。三人中,阿同受過特種部隊的山訓,在山上不帶裝備,十天半個月也出不了事,再加上去年與徐仁修大哥去了趟亞馬遜探險,使他在面對荒野時,更有種不以為意的淡然,像這種有路直上山頭的行程,對他,更似在自家後園午後的散步;
而BK,是個慣上臺北附近郊山的走家,雖然這次的行程已超出了他的習慣,但猶猶疑疑下答應了的他,也有股初生之犢、勇往直前的銳氣,看來這兩年在異鄉求學的經歷,讓這小子有股不畏難的氣勢;
而我,身體狀況一年垮一年,這幾年在工作上又養成了過度勤謹小心的性氣,反而三人中最疑疑惑惑的人是我,一會兒給提醒禦寒衣物、一會兒給告訴天氣不好、一會兒擔心在路上會錯過了宿頭、即便在前一日準備食物時,也還擔心著要多追加些食物(這個決定造成了我們的裝備過重,頗為這吃了苦),到了出發前,還擔心未辦入山證會遇到巡山員的攔阻而建議更改路線,結果這兩位南加大的校友(BK剛從「南加大」畢業;阿同則是常在「南」投「家」中「大」喇喇地晾著)冷冷的看著我:「我們從不擔心這回事的!」一時間,我才意會到自己是此行最大的不安因素!

◤行前  十月一日、二日(周三晚~周四上午)
「舒而脫脫兮,無撼我帨(佩巾)兮,無使尨(狗)也吠!」這是詩經中一位桑間女子囑咐情郎別著急的詩句,大意就是要人「好整以暇」。對待女孩子要如此,親近山更是要如此。這兩年我對這詩句是深有意會的,所以也不復年輕時欲征服山的意興,只想安步當車,與山求得「暫時相賞」的心靈靜謐,這趟上奇萊,也是這大原則,一切講究好整以暇、慢慢來、不急。
「上奇萊,走主北峰,四天三夜,喔!那~~時間滿充裕的嘛!」在台中幫BK找登山鞋的店員小姐,語氣帶點轉折的說,我了解那轉折,因為真的太輕鬆了點,顯得不夠努力、不夠汗水,但這就是我們要的:不急,慢慢來。為此,在出發的前晚,我們也好整以暇的陪著BK買了萬把塊錢的全套裝備,付錢時瞧著挺教人心疼的,「但,值得的」,我堅定的對他說!
不急,慢慢來,夜車從台中趕回埔里阿同家,在他家的床上聽了一夜的蛙鳴、半晌的鴨躁,睡了個自然醒,太陽已老高,段媽媽早在院裡忙了好一會兒。不急,先削削馬鈴薯、煎個馬鈴薯條路上吃,再好整以暇的把昨晚採購的食物攤開來:有全台中最好吃的法國麵包、有義大利麵、有韓國泡菜、有六顆富士大蘋果、有兩顆南投山上的「大」白菜、有姓法蘭克的及叫滿漢的香腸、有印度阿薩姆的紅茶、有哥倫比亞的咖啡、有古巴來的菸草,最重要的,還有四川來的百年瀘州老窖,這是長年往國外跑的阿同貼心的準備,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印度、埃及、巴西、阿拉伯……賣了多少衛星天線,但早已不喝酒的他,總會記得在免稅商店帶瓶酒,光這老窖,我已喝過兩瓶了。以上所列舉的還屬有名有姓的食物,至於那些族繁不及備載的諸如:米、泡麵、麻油、醬油、罐頭、湯頭、蛋頭等……,攤開來,真的睡滿了一客廳,我這才驚覺這些食物的壯美。
嗯!難得出來一趟,吃也不能不講究,好整以暇嘛!誰吃那些單簡的乾糧啊!不是嗎?慢慢來,不急,把它們一件件的打入大背包裡,我還背了個四人帳,當背包上肩時,我感覺我的眼睛有點溼熱──完了,我要背著它,「好整以暇」的走四天!

◤出發  十月二日(周四中午)
近中午時,穿過松雪樓旁的登山口,沒遇到太魯閣國家公園的巡山員,證明了我們未辦入山證是對的,而且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光這個「空山不見人」就很叫人樂的,這還不夠,往左前方看去,雄偉的奇萊北峰就在不遠處深情的凝望著,我不禁在心裡喊著:「您老等著,我隨後就到!」頭上白雲晃晃悠悠的自顧自去,也彷彿在說:「兄弟啊!我們先走一步,你們隨後跟上啊!」剛要向白雲答話,眼前匆匆飛過的鳥兒突然旋回來照面,讓人覺得如紅拂女慧眼識李靖般的知心。
上路了!上路的心情很輕佻,除了太陽艷、秋色美、路徑明外,今天大半天的行程都是緩下坡,也讓人很暢快,從登山口(約三千二百公尺)要一路下到黑水塘(約二千六百公尺),大體都是滑降的短草坡,這一徑的碧綠,襯著略帶些秋意的淺黃深紅,再搭配一穹的天青雲白,這樣的路,這麼走都不累,但我們還是做了很多的休息,除了背包重,一時難適應外,也還有阿同的堅持,問他為何?他說:「身體想休息,就該休息」,這論調,成了這趟旅程的基調,也多虧這樣的堅持,我們因此有更多的休息,在途中也有更多體會的機緣,不過這是後話了。到黑水塘的一路上,只有款款言笑,細細喘息,以及午後不易察覺的光影變幻,而這幻變的美,是屬於不可言傳的禪。

◤黑水塘  十月二日(周四下午)
下午兩時許,我們下到了黑水塘山屋,這裡是兩山聳峙間的山坳,也就是俗稱的鞍部,山坳深處有一灘淺黑水,因為有水,前人就在這兒蓋了間小山屋,山屋很小、很簡陋,因為距離山頂還遠,不利攻頂,一般上山的人也不住這兒,也因此,這兒竟能有些意外的發現,如上月徐大哥來此攝影,清晨便在黑水塘邊發現難得見的大水鹿。
但午後的黑水塘並沒有引起我的興趣,反而是那破舊窄小的山屋深深的吸引著我,因為山屋有著太多令人悲傷的故事。最慘重的,莫過於發生在六十五年的陸官學生山難,六名學生自負體力急著趕下山,但天氣的變化太快,一時間氣溫急速下降,學生們走到這兒再走不動了,其中一名體力較好的學生,肩負著另五名夥伴最後的希望往回程衝,人,到了,到了松雪樓了,也把同伴的情形轉知外界了,但說完了,人也倒了,再沒起來;外面的人也急急的趕向小山屋,也趕到了,但五條青春生命卻早消逝在山屋裡。奇萊藉此向外界顯露其猙獰的面孔,約三十年前,就在這小山屋裡,奇萊與其多變的天氣「處死」了六名年輕的軍魂,竟只是要藉此展現其不許人褻近的尊嚴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從那之後至今,陸官學生仍被禁止登山!
黑水塘以後就是一連串的上坡,從二千六百公尺餘的黑水塘要爬升約二百公尺,才能到今晚我們要住宿的成功二、三號堡(約二千八百餘公尺),這段上坡路隱沒在深深的樹林裡,即便是晴天,也僅能有時見日,大部分的路徑都是潮濕的爛泥。而這時,雲霧也冉冉上來了,我們腳踩著陰溼,在樹林間穿梭,在雲霧裡覓路,而坡度,卻是越來越陡,至此,我的笑容也逐漸僵住,我意會到傳說中艱苦的奇萊現在才算開始,我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肩頭的負重越發覺得重,每一次停下來休息,也越來越覺得合理且必要。
但也在每個停下的當下,總有些意外的驚喜:「這棵樹的樹形真美」、「這樹幹竟有三四個人合抱的粗大」、「這樹根虯結的真漂亮」、「剛才在走時怎麼沒發現」,這樣的驚詫一路不斷,阿同還去抱抱它們,和它們說說話,在他的慫恿下,我也試著和這些樹木交朋友,抱著它們,讓自己煩雜的心暫時「空」下來,這時,我聽到細細的風聲、隱隱的水聲,這水聲似來自於樹幹內的導管,「樹,這是你的搏跳嗎?」我心裡正這麼問著,卻聽到樹葉正沙沙作響,「是你的回答嗎?」正疑惑著,這些大木卻突然讓開來,眼前豁然開朗,前面正一帶小溪把山勢塌成個谷,谷裡溪邊的淺平地上,成功二、三號堡就在那兒了!

◤成功二、三號堡   十月二日夜(周四晚)
十月的夜黑得快,在山谷裡尤其快,我們得趁天還亮「儘快」張羅吃的,阿同掌廚,今晚我們的菜色是以香濃的bacon炒義大利通心麵,大白菜是少不了的,所以BK正興高采烈的在溪邊洗菜──這兩顆白菜是綁在他的背包上晃上來的(太大了,背包放不下),夠他受的,吃了,就沒事了!我則努力撿拾樹枝,希望晚上能起營火(錯誤示範,在國家公園裡起營火是犯法的),我沿溪往下走,嚇然發現所謂的溪,只有在成功堡附近稍露其「石出水落」的姿態,其他地方僅有纍纍巨石,溪水全都在地下伏流著,成功堡得天獨厚,一路上只有它這兒取水方便。
成功堡建於六十年代初,是為了紀念六十年出事的清大學生而蓋的。奇萊的山屋忒多,與它的山難忒多大有關係,每次大山難後,常後繼以山屋的興建以懲前毖後,成功堡也不例外,原來是兩幢圓形如蒙古包的山屋,現在一幢拆了,原地改建為可容納三四十人的大山屋(又稱為成功山屋),另一幢則連「家徒四壁」都談不上,僅剩屋頂地基而已,大山屋裡今晚有另一組高雄來的山友,我們嫌吵,只在小山屋左近的溪邊平地上用餐休息,我的營火沒生起來,因為樹枝太潮濕了,天黑了,也刻意不開燈,就讓它黑著,正好談天,阿同抽起他的菸斗,我喝起我的老窖,BK煮著印度的紅茶,一時,原本清冷的空氣中瀰漫著茶香、酒香及菸的甜香,頭上是一隙淡淡星子,連月亮也是掉了色的白,只一抹灰印子敷衍的隨樹梢挽著,在這樣的月下私語,縱然不是悄悄話,也是悄悄話吧!
除了那隻聞香而來不解事的黃鼠狼外,今夜,很沈酣!

◤無間道Ⅰ   十月三日(周五晨)
清晨,抬起頭來用力的吸口氣,感覺已呼吸到奇萊的鼻息,它已在不遠處了。而我們已站在它的心窩上,再加把勁就可以見它面了!
雖然如此,更是要好整以暇、慢慢來。天一亮,高雄的山友就「急」著上山去了,我們則「好鳥枝頭亦朋友」的先賞賞鳥,把法國麵包烤熱吃,再每人泡一碗人參茶,仔仔細細的吃了早點,飯後並讀了會兒書,才好整以暇的收帳篷(昨晚阿同嫌住山屋不夠親近自然,自個兒住帳篷),今天的行程從路程上看似乎很輕鬆,只須走兩公里多就能上稜線上的奇萊山莊,也就是今晚的住宿地,但從等高線圖上看起來,就很叫人觸目驚心,細密的線猶如老祖母臉上的皺紋,短短的距離要一下爬升六百公尺,所以線與線之間大約都是六、七十度的陡坡,至此,奇萊終於把我們放在它的心坎裡,它似乎要藉這段路考驗我們夠不夠格親近它?要顯示它自己的尊嚴?又或是要幫山上矜持害羞的草木卻客?無論如何,一段行不到終點,又總似走回原點,漫長而無止盡的無間道於焉開始。
「山徑又上」,走得是昨夜取水的溪,溯著溪往上爬,一如下游,上游仍是條乾溪,只有纍纍大石,在卡通裡,尤其是宮崎駿的卡通裡,這樣的溪應該是不存在地心引力的,人可以在大石頭上蹦蹦跳跳的快速前進,但事實卻不然,我們經常要狼狽地手腳並用,尤其是碰到須全身蹬起攀爬的大石,肩上的重裝就好像是揹個國小學生,如果再加上自身的體重,像BK,他每一蹬起,腿腳就要承受百來公斤,看那情景,每每就讓我想起朱爸爸上月台的「背影」,又再想到,他因為不習慣讓自己的光屁股沐浴在大自然裡,所以早上並沒有出清昨夜的存貨,越發叫人同情了!
走了約半小時,這溪也「眼前無路」。「山徑又上」,開始要沿山坡筆直的往上攻,比起昨天上成功堡的路,這裡的路更顯其直上直下的本色,其實大多時候也談不上有路,就是大樹與大樹間有間隙就鑽,有些間隙前人鑽得多了,有些樹根前人踩得常些,再有時真陡翻了,就有條前人善意垂下的繩索,就在這樹隙、樹根、繩索間略顯其路跡。也因為較昨日高些,樹林沒那麼深密,所以視野遼闊些,但也沒心情欣賞,我多半是抬著頭一股腦兒的爬,雖然抬著頭,也還只是看到頭上面的樹根,賊頭賊腦地搜羅著哪塊石、哪枝幹、哪條根,可以抓、可以踩,也真的「感謝大木似相識,強盤虯根供行腳」,沒有它們,有些段落真不知道怎麼過,每受它們幫忙的緊時,口中就不禁喃喃的忙道謝,這一路上受過我謝的樹,可能足以編裝成一個連。
這路剛走會兒,在成功堡的方向隱約聽到了人聲。「呦呵!~~~」我大聲的喊,「呦嘿!~~~」,真的有人回音!這個「但聞人語響」也很叫人樂的,這群人應該是今天才從松雪樓進來,這麼早就趕到成功堡,真的是急行軍,「體力真好!」我不禁在心底發出了讚歎!以我現在的體力絕對辦不到,實際上阿同的「身體想休息,就該休息」的論調,成為我們仨這段路上心照不宣的真理,大約每走十分鐘我們就坐會兒,所以在這段路上我們照了很多在路邊喘的照片,雖然,照片上看起來腰幹都挺得很直。

◤成功一號堡   十月三日(周五上午)
九點多,我們到了成功一號堡。一號堡與二、三號堡直線距離是九百公尺,這九百公尺我們走了近一小時,思之憮然!
一號堡與二、三號堡大約是同時蓋,形制也都是蒙古包式的山屋,但是它仍有門、有窗、有牆,通通有,擠一點可以塞十個人左右。因為它是就著路下方的一塊小平地搭建,雖然利於蔽風,但也因此全無視野可言,又不方便取水,所以除非是嫌棄二、三號堡的嘈雜,否則一般的山友也不住這兒。
前一個住這兒的人大約是我老弟──小花,他上星期六就住在這兒,所以我來到這兒總覺得有股熟悉的味道,事實上我今早在成功堡的留言板已看到「小花軍團到此一遊」的字樣,此行我許多的資訊就是老弟現學現賣的,如「因為太魯閣國家公園最近才發生山難,巡山員抓得很緊」、「晚上不太冷,還有八、九度」(我忘了老弟是寒流來時,還能穿著短袖陪我買高粱的下酒菜,他的感覺顯然不準),後者導致阿同帶了床較不禦寒的睡袋,昨晚冷得哇哇叫,BK更慘,跟別人借睡袋,還不是羽毛的,一整夜就聽他在翻身,所以,昨晚唯一沈酣的,只有喝了老窖的我。
在一號堡,阿同又再次大號了,我不禁有些羨慕他,「人活得自然,連屁股也幫忙」。(發行做得好,倉庫不太積貨)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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