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山行──北合歡山

◤山的臉色

五月，時序已漸入梅雨季節，山的臉色，通常都不太好。那些喜歡親近山的人，猜著山的臉色，心情也總是忐忑。

五月初始，和山友結伴山行，出發前，就為氣象所苦。預報說：5/1會有雷陣雨，5/2是陰時多雲，5/3是多雲時陰。5/1是行動日，下些雨無妨，但5/2及5/3的「陰時多雲」、「多雲時陰」是怎麼回事呢？是陰時多雲雲較多些？還是多雲時陰較陰些？到底會不會下雨呢？

天知道哩！不過，可以猜想到山的臉色終究不會好，此時上山，即便不下雨，也應該無展望吧……這樣，還去嗎？要取消嗎？要延期嗎？這難以抉擇的不安，一直在心頭咬嚙著。

「山的臉色應該還好吧。看氣象局網站，這幾天大禹嶺附近的山還不曾下雨呢！」「而且這時不上山，又不知要延到何時才能成行！」

去吧！在出發前兩天，心一橫，毅然決定成行。雖然山友們都說相信我的判斷，可我對於自己的決定，卻始終疑惑著……「山，究竟給不給面子呢？」

出發那天，在新店集合時，台北還是慣常那副陰鬱的天色；拐近東北角，那裡也依然是慣有的細雨綿綿；出了雪隧，蘭陽平原上灑落一片初霽的陽光，我的臉色也隨之放晴；而後，走南山、上思源，山雖然一路陰著臉，但雲天高高，卻終不曾遮掩山形律動的曲線……「思源都給好臉色了，再南邊的山，脾氣應該更好些吧！」我樂觀地期盼著。

午後，車行近大禹嶺，這裡的山不客氣的罩了層嚴霜，後來，更嘩啦啦的下起大雨來了，好像張大千那樣的潑墨高手，拿著大畫筆沾滿了水，不客氣的刷── 一筆畫下來！

我們幾乎是用逃的衝往小風口，而小風口上迎接我們的卻是「倒」下來的大雨，以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雲的霧的、全然不辨四方的飄渺世界。

「山，還真是給足了臉色！」我為我的決定，懊悔著。

放棄了晚上露營的計畫，我們再逃往合歡山莊，幸喜還留有一爿避雨遮風的小房間。可是山的臉色卻不曾隨晚勁作態的山風有任何的稍改，只是更加塗抹了重鉛色，更加的嚴寒，不到八度的低溫，把夥伴們早早都趕進了被窩裡，甚至還有了輕微的高山反應……那一夜窗外山壁上水聲不斷，我只覺得夜好長好長。

天朦朦亮，我就起身往山莊外走，山依舊不曾開顏，雲仍舊佔領著山頭，實際上，除了雲，全然不見山的影子。我下了決定，放棄今天單攻畢祿的計畫(昨晚，我已放棄了原定畢祿羊頭縱走的計畫)，回房，告知夥伴們不用早起了，再睡一會兒，我們今天直接下花蓮去……

「這時節山的臉色實在不好，做決定實在不宜太心存僥倖！」看著窗外淡淡晨光裡的滿滿雲白，我在心頭嘀咕著。

離開合歡山莊，再下至小風口，此時雲有些開了，對面奇萊東稜黛青的山影歷歷於車窗前，而所有的雲白，也開始往下方的塔次基里溪谷聚攏，歡喜的停下車拍照，山友們興奮的跑來：「好像可以上山了喔！？」

我向天望望，小風口上的北合歡山雖然仍躲藏在雲裡，可太陽已出來了，雲層也明顯變薄了，有什麼理由不上山去呢？

「是啊！可以上山了……走，我們上北合歡山吧！」

◤北合歡山

北合歡山高3422公尺，是合歡群峰中最高的一座山頭。登山口位在小風口的合歡山管理站下方一點點的公路邊(中橫霧社支線37.1Km處)，上北合歡山的路一開始即為陡上，且這時雲層甚低，山風甚烈，這段上山的路，有些艱辛，但更遺憾的是四野茫茫全不見展望，只能悶著頭走，甚至錯過了反射板峰都還不知。

還好，北合歡山一路展延而去的草坡仍是悅目賞心，而且上了稜線後的坡度也甚為平緩，再加上陽光時不時的稍露一下影蹤，踩著輕快的步伐，時而輕唱一會兒歌，隨著高度的漸升，內心也不無些怡然自適的小滿足。

約一個小時餘，我們站上了北合歡山峰，小盤和淳彥還是首顆百岳呢！喝著冠霖帶上來的登頂罐，大夥兒在山頭嘻鬧著，這種高踞山頭的快樂，是昨晚困居山莊時所不敢奢望的，感謝老天爺，雖然我一早曾用力的訶責您；也感謝山神，雖然我們在山頭時您還陰沈著臉。但謝謝您們的好臉色，也謝謝您們願意讓我們親近，我們謹能以一些啤酒回報您們的厚愛。

告別了北合歡山頭，再走進雲霧裡。這時雲有些開，可以清楚看到巨大的反射板突兀地立在綠山頭上，很有些後現代的況味。走向反射板，人顯得更加的渺小，在雲裡霧裡，渺小的人獨立在茫茫的山頭上，到底是「雜然翻百湧」？還是「四顧心茫然」呢？只覺得每個停下的身影，此刻，都有些朦朧飄渺。

離開反射板，又走進雲霧裡，山，依然是白著一張臉。可臉色卻漸漸有些變化，才下陡坡不久，雲就開了，我大喊著，「快看快看，畢祿羊頭出來了！」在東邊還翻飛的山雲上，畢祿羊頭，連著中間鋸山稜線，突然靜默地一時盡現，露出其龐大黝黑的山體！

下山的綠草坡也開闊了，山友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的身影也清楚地散落在下方的山徑上，像是綠絨衣上幾顆亮麗的五彩寶石，順著滑溜溜的絨毛衣料，寶石正輕輕的往下溜去……

「寶石」有時稍停張望，有時也三兩群聚，還有時乾脆坐地閒聊，在大山的懷抱裡，他們談的，應該也是懷抱裡的事吧……

滾最遠的「犛牛寶石」，有時也停下來駐足在長坡的邊上，背景是奇萊東稜的莽莽蒼蒼，予人很粗獷遼遠的蒼茫感……

我特別愛散布在草坡上那一塊塊青翠的森林，他們細密的枝葉，除了盡有春天的新綠外，還彷彿窩藏了剛還肆虐的山裡霧雲，讓人看了總有幾分迷朦的不真切感……

下方的公路也是，在黃綠的草坡稜線上，一條黝黑的龍，身形畫著優美的弧線安靜的趴伏下來，他的長尾巴還藏在後方的群山中，根本不知拖了有多長……

長長的龍身也藏在朦朦新綠的樹林中，只偶而有一小輛小車，順著他的彎輕巧巧的滑溜下山……

再踏上「黑龍」的身，再回到人間，山的臉色依然朗朗，我意猶未盡的問：「再爬一座山，如何？」山友們也都給予肯定的答案呢！

「走，飽餐一頓後，再上合歡東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