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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就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當中校副艦長L跟我說這句話時,我們已經聊了兩個小時了,錄音筆已經錄滿。當我整理錄音的時候甚至沒法確定他的語氣。舷窗外發出“次次”的聲音,那是前甲板的130主炮在做檢視,這個58噸的大玩意轉動一次要消耗一戶人家一個月的用電量。
L已經當了5年中校了,其實兩年前就該升上校。那時候他在上海給首長當秘書。他拒絕了晉升,因為一旦升上去就不能回頭當艦長了,因為艦長也是上校團級。當艦長,是這個39歲男人的少時夢想,他已經為此奮鬥了20年。
L幾年前在聯合國維和部隊當觀察員,他在利比里亞首都看到,300萬人沒水、沒電,大街上到處是扛著槍的老人、孩子、甚至婦女。他說,沒主權還談什麼人權?
L的經歷頗具傳奇性。高中畢業後從軍,後來考上軍校,學的是技術。畢業分配到了閩東的“西伯利亞”——福建一個鳥不拉屎的荒灘上,距離最大的城市溫州還要搭兩天車。後來被首長看中幹了10年秘書,然後又通過總參考試,在聯合國維和部隊做觀察員,在40多個國家挑選武器人員,指揮他們幹點小仗,然後根據表現發錢。
你可能會被這個傢伙的外表迷惑,有點白胖,像是個銀行的中層幹部,每天早上應該擠地鐵裏去陸家嘴上班。但是,一旦站到了指揮臺上,他仿佛換了一個人,堅硬而不可抗拒。
二十年來,L都在為一個簡單的夢想奮鬥。無論作為普通士兵、機電長、機關秘書、維和部隊觀察員,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成為優秀的艦長,獨自駕船出海,指揮戰鬥。L今年30多歲,為了維持體力,每天下午都要跑上3000米。
他是個工作狂,現在每天還要看書到12點,很少能看到7歲的女兒,老婆也和他分手了。全訓副艦長的考試很變態,理論考試就至少要看200多本書,實戰考試就是一次軍事演習,天空、水下、水面全部出動。難度是次要的,動用人力、財力無算,就是一場真正的戰鬥。
算不清楚一個艦長要用多少錢堆出來。一發導彈的價格是我們單位兩年的利潤。
上個星期去寧波出差,突然想起了去年在東海艦隊的一周採訪。想起了全訓副艦長L,他距離夢想還有多遠?是不是每天下午三點,依舊在碼頭上孤獨的奔跑?
那是“海軍建軍五十年”的報道。我和魏一平、蔡小川前往舟山東海艦隊某基地的一艘軍艦蹲點。機會難得、時間充分、工作辛苦,但結果令人沮喪。最後的文章幾乎推倒重寫。問題出在哪兒了?
事實上,出發前我做了比較充分的功課,去《艦船知識》雜誌社買了兩年多的合訂本回來看。一個星期,每條早上7點半上船工作,晚上離開,差不多所有艙室摸了個遍,除了最機密的“第一報房”和“機要室”。
我希望能夠講清楚什麼是海軍。那一期的主題是“中國海軍與藍色文明”,我想要給“藍色文明”,尋找一個注解。但最後的文章卻變成了一篇介紹軍艦結構和海軍生活的說明文。我費盡心思的格物致知,想要尋找海軍有趣的細節,但是卻忽略了最基本的價值——比如勇敢、責任與信念。這又與我作為一個外來闖入者有關,短時期內無法理解那種看起來與我們生活格格不入的價值體系。
“丟掉幻想,準備打仗”。營區牆上的標語對我們這些外來者顯得有些刺目。“X海必有一戰”,並非是句口號,而是天天都要進行的動員。還有,南海諸島問題、X魚島問題。我們看到的是談判桌上雪白的臺布,還有不痛不癢的外交辭令,而起決定作用的則是導彈的射程、軍艦的航程、海上的補給……
第一島鏈仍舊像一根勒住脖子的繩子。是啊,一個國家太大,就沒有小問題了。
我們晚上和戰士們一起參加演習動員會,但卻對劉艦長的演講無動於衷。並非他的浙江普通句話沒有激情,而是我們還沒有做好接受這種價值觀的準備。我們的情緒還沒有進去,自然談不上出來。
直到今天我才領會到,中級軍官的決心與野心那是我國軍隊最寶貴的氣質財富。他們是咄咄逼人的,堅韌、強悍、格格不入,崇尚榮譽與責任。這其實才是我應該著力發掘的。可惜當時我對此的感受度為零。
政委跑到每條艦上要求下面搞一次思想動員會,主題是感恩。軍人們剛剛大漲了一次工資,軍營裏的ATM機前排起了長龍。政委也有苦水,那些駕駛幾十億元軍艦的艦長的老婆工作沒有著落。“他們說,你們當兵的平時也沒事幹。我說,我們要幹起事來,你們就沒事幹了”。劉艦長的老婆也不過在軍人福利社看管公用電話。
碼頭的一側是曉峰嶺,每天我都能看見上面的那座定海海戰紀念碑。所有的人都能看見。兩根錐形的柱子就像兩根釘子。如果算上鴉片戰爭的大清戰船,中國海軍至少已經有了兩次全軍覆沒的經歷。抗戰最後,只有幾艘炮艇停在朝天門的碼頭上,如果那也算海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