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喜歡看書的人，也可以說，他對新書的味道有種莫名依戀，翻開書，就像探究一種未曾有人探究的秘密，說的坦白一點，像是跟女孩的第一次接觸。

不過他也喜歡舊書的氣味，頁緣輕輕凹陷的是自己的指印，頁面輕輕印著不到哪次抹上的污漬，而內容，在反覆探索之後仍然有什麼新的可供瞻仰，像是輕品醇酒，自釀的，自製的，像是跟熟悉的女伴的接觸，歷久彌新。

所以在他的空間裡，塞滿了書，各式各樣。

說不上每本都看過，總是有些僅有數頁之緣的書，甚至擺著就忘了，多年後翻出還是決定就這樣擺著吧的。

除此之外，可以說什麼都沒有。

書桌是堆滿書的書桌，椅子是堆滿書的椅子，書櫃是堆滿書的書櫃，走道是堆滿書的走道，衣櫥是衣櫥前面滿是書差點要打不開的衣櫥，床鋪是床頭擺滿書掉下來應該可以直接送醫的床鋪，包包，是拿走了書之後只剩下錢包跟鑰匙之後就空了的，包包。

即使是這樣的他，仍然，有人喜歡。

那個人，即使每次抱怨著他家裡除了床鋪沒有地方坐，卻還是每個禮拜至少報到兩次；即使抱怨著每次來找他他埋首在書裡不肯理會客人，卻還是忍不住要磨著他講些事情，然後在該吃飯的時候拉著他吃些東西。

說真的，他也很難說這個人是種困擾還是種好的存在。

像現在，他窩在床上看著昨天新買的書，而那個人賴在他床鋪的另外一個角落翻著他幾年前買的小說，床頭櫃硬是被清出了空間擺著兩瓶飲料，那個人看書很快，但平常沒事不會看書，所以常常，抱怨著來他這裡就看完了一年份該看完的書。

不過來了還是會看。

他有時候真的很懷疑這樣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已經把一生該看的書都已經看完了？

發現被注視，那個人抬眼，漾著笑，拿起飲料遞給他，「你終於從書的世界回來啦？要喝嗎？」

他搖頭，不過接下了飲料。

那個人很貼心，知道他不喜歡冰的飲料，他房間的書又怕飲料退冰的流下的水，所以從來不買冰過的飲料，而且，都買寶特瓶裝的，只要栓緊了蓋子，丟在床上也不要緊。

「差不多該睡覺了吧。」伸著懶腰，那人的眼笑咪咪的，讓他恍然想起那一天雨中的相遇。

他擁著書怕書淋濕，傘幾乎全遮在了前方，走著才發現，背上的雨滴不知何時起被擋住，以一把不熟悉的傘，他道了謝，那人的眼，便是這樣笑著。

後來又有幾次巧遇，然後莫名其妙，他們就交往了。

他們很少出門約會，他想，是因為那個人知道他不喜歡吧，所以不是在他家，就是在那個人家，當然，他家的機率是比較高的。

他不懂，自己有什麼地方吸引了對方，但卻從來不問，因為他或許，他害怕問了之後就會失去。

雖然他習慣了一個人可是，有另外一個誰可以想念的感覺，真的很好，如果就這樣能夠一直在一起的話，就太好了。

希望，這個奢望能夠，實現。

十點半，氣溫是稍冷的十七度C，你拉緊了敞開來的外套，看著尚有段距離的捷運站，慢慢前行。

不是不怕冷的，只是，你偏愛把自己弄成有點冰冷的溫度，只為你知道他會因此丟下書，給你幾句嘮叨，還有一杯他泡的熱牛奶。

說實話，你不喜歡喝牛奶。

可他泡的，你總會珍惜地喝得嘴邊一圈白鬚，而這時候他就會從書中抬頭，給你一張衛生紙，還有微笑。

你們的相處幾乎是沉默的，只有書頁不停翻動，還有偶爾，你的手機會響起特別的鈴聲。

但你沒有接，你知道找你的是誰，你不需要接，並且你考慮著換號碼的事情，只是他說不用，反正你不接就好了，對於前戀人的來電。

要接也無所謂，他說，人有幾個朋友可以聯絡，總比一個都沒有的好。

有時候你真想問他，這樣是信任的表現，還是因為不在乎。

但除此之外，他給你的是完全的安全感，你從來沒有吃過他那些書的醋，從來沒有，因為你知道有那些書所以他絕對不會隨便消失，而且，只有你可以這樣一直待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不用擔心他會為誰再次動心。

你喜歡這樣的確信感。

於是在這個溫度稍微偏冷的夜晚，你說，「我們一起住吧。」

他從書裡抬頭，像是吃驚。

「兩個人一起可以租更大的地方，你就可以放更多的書了，只要記得給我的雜物留一點空間就好。」

「……為什麼？」

「什麼爲什麼？」你是真的不懂，那在他眼中的不可置信。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你這麼肯定？」他說，聲音有著顫抖。

你很認真的想了想，回答，「我想我已經太習慣視線中有你看書的樣子了，而且，我不希望別人也可以看到這樣專注的你。」

「我……我是個無趣的人。」

「我也是。」

「我老是在看書。」

「我可以看你。」

「我很不會聊天……」

「但你會聽我說話。」

「可是我……」

「陳維揚，我們同居吧！」你說，並且堅定的微笑著。

然後你接住了他首次主動湊上的唇，還有一句含淚的「好。」

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忙著搬家。

瘋狂丟東西，瘋狂裝箱，瘋狂搬運還要瘋狂打掃，然後又瘋狂打掃，瘋狂拆箱，瘋狂丟東西再瘋狂打掃。

好不容易完成，你們都累癱了。

但也笑得如此開心。

你說，如果可以同居五年，我們就自己買房子吧，所以，一定要好好存錢。

他不太確定的笑了笑，說，好。

這個晚上你門一人喝掉了五罐啤酒，看完了兩本書，還做愛。

幸好隔天早已請了假。

醒來，你頭痛，但看著他的睡顏你很滿足，畢竟，你終於得到一份屬於你的幸福，滿滿地，在心頭。

所以你決定，晚點他醒來之後，你要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前戀人，告訴前戀人你已經有情人的事情，他屬於了你，所以你同樣也該完全屬於了他，前戀人的任性，你不必以朋友的身分去概括承受所以，你們也不必是朋友，所以，手機號碼會換了之後，不必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