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新詩週刊03期20180730】
雋永優質短詩系列第一卷(百首)之五
《大雁塔》∕項美靜
在盤旋的文字中走神
走進天竺的佛道
貝葉經上是否有墜雁的血漬
雁聲半空,我也在半空,俯看
一灘血托起的七级浮屠
塔頂,播種信仰的雲已随風去
大雁塔,佛的天國
我只能在夢中拾階,盤桓
於你的翅膀上
在詩裡做第一流人第一等事
把漢字煉成的舍利
供養在蓮花台上
【陳去非】評析
這首地景詩,上下古今視野開闊,藉景抒懷氣勢磅礡。項美靜的詩風格,兼有女人的溫柔婉約,也有男子的氣概豪情,在兩岸女詩人群中獨樹一幟。
這首詩語言簡練意象精準,起手式就有可觀:在盤旋的文字中走神∕走進天竺的佛道∕貝葉經上是否有墜雁的血漬
「在盤旋的文字中走神」,盤旋本是形容大雁的飛行動作,後面理應接上大雁這個實體意象,但作者刻意選用「文字」,這個介於實體和抽象間的符號意象,使得開場的畫面,呈現出大雁的視野,與其說它是虛實互映,不如說是「敘事視角的轉移」。這推論隨即在第三行「墜雁」找到線索,並且在第二段獲得證實。
第二段標示出這首詩是我和大雁之間的靈魂交流,體裁性質上屬於第一人稱(我)書信體全知觀點,受話對象的你是一隻大雁。此段落是整首詩裡最精緻的段落,質感相當好。
「雁聲半空,我也在半空,俯看」是擬人(己)為物(大雁)之後,想像中的物我合一,呈現視覺上的意象重疊。「一灘血托起的七级浮屠」是個視覺上的誇飾語,暗示這座七级浮屠見證過世間改朝換代時的浴血征戰,在詩行裡突出成為一個視覺上的「亮點」。「塔頂,播種信仰的雲已随風去」,則是換喻(metonymy)手法:用與被比喻修飾對象相關的其他事物,來指代被修飾對象。「播種信仰的」,原本後面應該接「泥土」,卻使用「雲」這個具有視覺上類似性的意象來代替,以符合「塔頂」這個前提意象。
「大雁塔,佛的天國∕我只能在夢中拾階,盤桓∕於你的翅膀上」,大雁塔是佛教標誌性的建築物,佛教向來有天國(善)地獄(惡)的二元對立觀,在這段落裡,作者描繪她在夢中拾級登上大雁塔,這時的大雁塔變形為一隻大雁,想像自己就
盤桓在大雁的翅膀上,「盤桓」這個動作動詞,使用得相當精準。
結尾段借景抒情:「在詩裡做第一流人第一等事∕把漢字煉成的舍利∕供養在蓮花台上」,以自勉的心情鼓舞自己,要在往後的新詩創作裡「做第一流人第一等事」,目標明確志氣可嘉,而要達成這個目標,「把漢字煉成舍利」是個關鍵性的歷程。「把漢字煉成舍利」,是視覺意象變形裡「化虛為實的蒙太奇(魔術)手法」,已經超乎尋常的誇飾手法,性質上是語言魔術層次了。
這首詩的核心意象為大雁塔,還有用來推演意象的大雁,營造視覺氛圍的貝葉經
、舍利和蓮花台,這些佛教器物。這首詩具有很高的可讀性,穿透古今時空的雄偉視野和鼓舞人心向上提升的正向能量,是這首詩值得一讀再讀的兩個價值觀點。
陳去非20180719於新竹市
雋永優質短詩系列第一卷(百首)之六
《桃花雪》/ 安垣
早就提醒過你
不要趕在北方的四月裡開花
寒雲低垂,
那冬天分明還未走遠
多謝記掛
去年春末的承諾
自當守約而來
冰雪雖惡
可曾見每株桃花樹頂
都趺坐了一尊觀音
這首《桃花雪》體裁上屬於「對話體」,第一段的受話對象「你」,發話對象「我」並未出現在詩行中,以「隱藏作者」的敘事視角來發言,性質上仍為「第一人稱限制觀點」,主述者的「我」雖未出現,但敘事的範圍侷限在只有敘事者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也就是「我」以當事人的角度,來敘說「你和我」之間所發生的事。
這首詩題材上屬於詠物詩,起手句裡的「你」,所指的其實是擬人之後的「桃花
」。「不要趕在北方的四月裡開花∕寒雲低垂∕那冬天分明還未走遠」,從詩行裡的線索,可以找出時間和場景:北方四月冰雪未融,可這時桃花已經開花。桃花花期大約在每年春天三月至四月間,北方高緯度冬季較長,桃花花期稍晚些,通常會落在四月份,這段詩行的意思是桃花不畏寒冷冬雪,如期在四月開花吐蕊。
第二段的發話對象是擬人化之後「你」:桃花,受話對象是隱藏作者「我」。
「多謝記掛∕去年春末的承諾∕自當守約而來∕冰雪雖惡」,桃花回應作者關切的提問,表達自己信守去年春末的承諾,即使冰雪嚴寒。「可曾見每株桃花樹頂∕都趺坐了一尊觀音」,結尾出現一個超現實的視覺意象,正是這首詩的寓意所在。這尊觀音所指為何?作者沒給出推理線索,筆者朝象徵「神祇應許承諾」這方向來思考,當然,讀者可以有不同的解讀。
這首對話體新詩語言簡練素樸,語意平易,敘事脈絡(布局)雖然簡單但是清晰鮮明,結尾處深化語意,留下想像空間給讀者自行尋思,是一首小而美的佳作。
陳去非20180719於新竹市
雋永優質短詩系列第一卷(百首)之七
〈距離〉/ 楊柳風
該怎麼說
難以解釋,所謂的折磨
我無法參與你的快樂
你不懂我的哀愁
帶刺的體溫,如何相擁?
我們終究是平行線的兩端
只適合,彼此深情的遙望
【陳去非評析】
〈距離〉可以使用具體的長度單位來衡量,也可以是抽象的心理感受。這首詩所想要表達的主題,應該是偏重後者:無形的心理距離。
愛情對於雙方,有時不是「共享甜蜜」,而是彼此身心上的「相互折磨」。起筆段,作者先以自問的方式起筆:「該怎麼說∕難以解釋,所謂的折磨」,再以自答的方式給出答案:「我無法參與你的快樂∕你不懂我的哀愁」,這兩句「情境對比」點出兩人的分歧點所在,而這個分歧點令作者深刻感受到彼此的愛情,變成「相互折磨」。接下來的三行,深化了「相互折磨」這個核心議題。
「帶刺的體溫,如何相擁?」 ,「體溫」是彼此身體的「借代」詞彙,整句的語意則是一句無可奈何的「矛盾語」:帶刺的身體勉強相互擁抱,可想而知是痛楚的;「如何相擁?」點出這是作者以自問來進行「反思」。反思的答案落在結尾兩句:「我們終究是平行線的兩端∕只適合,彼此深情的遙望」,兩人分別落在平行線的兩端,結局當然就會是「遙望」,可是作者並不甘心這樣的結局,即使注定只能彼此遙望,但是在她主觀的心理上,她仍然相信彼此的情分還存在。這首短詩裡,幾乎找不到隻字片語的累贅句子,完全符合短詩佳作的四個指標:「結構縝密、語言精練、意象精準、意境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