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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02 16:14:47瀏覽8181|回應1|推薦9 | |
《紅塵有夢猶未醒》 作者:台灣文學碩士陳去非
女詩人席慕蓉出生於1943年,抗戰後期的大後方重慶,童年時期隨家人遷往香港,再遷居台灣新竹市,在風城渡過少年期及青年前期,完成師大美術系的學業,然後負笈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生長於國共內戰的大動亂時代,她體會過顛沛流離之苦,學藝術的席慕蓉,長期任教於省立新竹師專(新竹教育大學前身),在風城安身立命,開展新詩和散文的創作生涯。她的新詩以男女感情為主要題材,用字用辭淺明優美、意象明朗易解、節奏典雅柔美,風格浪漫感性,歷來深受華人地區青年男女讀者、莘莘學子的歡迎與喜愛,形成一股持續二十幾年的「席慕蓉旋風」,更被譽為「詩壇天后」、「詩界瓊瑤」。這股歷久不衰的感性旋風,有著新竹風城東北季風特有的勁道。對於此一現象,兩岸詩評界長期以來,似乎有意地予以「冷處理」,無論質與量,均顯著地不符比例。 席慕蓉的詩,之所以廣受青年讀者青睞,筆者不擬如坊間評論者予以簡化為「媚俗的大眾化」,此種「倒果為因」的籠統論點。在細讀過她的詩文本之後,筆者的初步認知為:「文不甚深,言不甚俗,故能雅俗共賞」。軟性的基調、清新的語言、清朗的意象、揉合美麗與哀愁的氛圍以及柔美的抒情節奏,這些女性詩人的作品特質,以情愛為著墨主題,相較於男性詩人的陽剛風格,如意象奇詭格局雄偉的洛夫、溫文典雅的余光中、浪漫感性的鄭愁予,黑色幽默的瘂弦,無疑地更能引起青年男女的普遍共鳴。 本文僅就席慕蓉的詩,其中的題材偏好和修辭美感予以探討,期能找出席詩之所以能夠廣受青年男女讀者喜愛,在新詩質感方面的修辭特色,作為台灣新詩界日後推廣新詩閱讀,一則參考性指標。 關鍵字:女性詩人、修辭、美感 席慕蓉的詩之所以廣受青年階層讀者喜愛,因素很多,當然不僅在於她所選取的題材多半以感情為主,同樣以書寫感情為主,同時期(70~90年代)的的敻虹、羅英、稍晚的沈花末、馮青等女性詩人,作品受歡迎的程度均遠不及席慕蓉。分析席的作品之後,筆者歸納出她的作品特色:語言淺白優美、意象清澈明朗、抒情的基調帶著淡淡的哀愁,風格淒美婉約卻甜而不膩。這些不僅是席慕蓉的女性特質,同時也是其生命情調的投射。對於懷有真性情的詩人,詩作品無論出於寫實或寫意,多半即是其自身生活閱歷的體現和生命情調的投射。 有論者質疑席慕蓉書寫男女感情,數十年如一日,彷彿「拒絕長大的懷春少女」,固然,直到中年,男女感情議題仍然是席著墨的重心,這同時也成為她的「自我侷限」。近期以來,她的視野裡開始出現故鄉蒙古草原,鄉愁和親情成為她關切的主題,有論者認為這是席的一次重要轉折,並以期待席成長的心情加以看待。筆者認為,任何一位詩人,在其創作歷程裡,若出現明顯「轉折」(或「風格轉向」),起因多半來自外在環境的劇烈變化,且多半會反映在其題材選取、作品形式或語言使用方面,甚至於修辭等表現手法,這些都是比較容易被論者(或讀者)所發現的外在條件;至於生命情調、悲喜起落等內在的心理因素,則必須經過心理分析或原型批評等等,方能透過前後期的風格比較,梳理出頭緒。席慕蓉在1989年回到故鄉內蒙古,草原和沙漠的壯美景觀成為她詩筆下的重要場景,豐富了她的題材,使得席的創作格局擴大,視野開闊起來,這些外在環境所帶來的感動,激勵她從時空、歷史感、鄉愁等比較深刻的層面去進行書寫,論者將之視為席在創作歷程上的「重要轉折」,本為理所應然。值是之故,本文將以分析席慕蓉詩作品中的修辭技巧,探討其修辭的美感為論述主旨。 鍾情於男女情感議題,其實不必和「拒絕成長」畫上等號,那是詩人的「生活視野」或「個人偏好」,除非詩人的「表現技巧」始終在原地踏步拒絕成長,但這種情形,筆者從席慕蓉不同時期的作品裡,並沒有發現。換言之,直指席「拒絕成長」,似乎言過其實,筆者認為若以《邊緣光影》作為席詩風格轉向的分水嶺,比較持平的看法,應該是席慕蓉前期的格局較狹窄,表現技巧變化不大,後期格局放大,但詩質穩定度還有許多進展的空間,因為席以往並不擅長處理大格局的題材,如此而已。就筆者的閱讀經驗,有些詩人的作品,後期不如前期,出現「走下坡」現象,如浪子詩人鄭愁予、楊牧即是。 對於論者「拒絕成長」、「原地踏步」的指摘,席的應對方式是採取「你不會做我的詩,正如我不會做你的夢」(胡適詩句),笑罵由人的態度,且看她在〈詩的囹圄〉(收錄於《迷途詩冊》)一詩裡如何自我解嘲: 這天地何其遼闊 每個詩人都有其獨特的人格氣質、思維模式和價值體系,無論其所關注的議題為何,只要他(或「她」)的詩能夠引起某些階層或族群讀者的共鳴,基本上就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詩人,至於詩評論家們基於自身的美學觀感與價值判斷,對詩人作品藝術性、社會性方面的考察,這些批評與論斷,往往「不必然」能夠改變既成的事實或歷史的評價。唐代社會詩人元稹、白居易即為顯著的史例,我們不能武斷地說:白居易和杜甫若干淺白的社會詩,就毫無『藝術性』;艾略特(T.S.Eliot)的〈荒原〉這類引經據典、具有高度藝術性的巨構,才是值得流傳的好詩。因為「藝術性」並不是決定詩作品能否廣泛地被讀者接受,在歷史長河裡流傳下來的「美學條件」。所以,詩評論家大可不必以自己的美學和價值觀來「放諸四海」,要求每一位詩人都得經過這套規準的「篩選」,甚至喧賓奪主,要求詩人服膺這個詩評論家自定的「框架」,才願意以詩人的桂冠來予以嘉勉。 筆者書寫評論文字,也有自己的一套美學規準,這套規準建立在客觀的「修辭」學理基礎上,以便進行「砂中淘金」,但筆者認為「修辭美」只是表現技巧裡,較具客觀性質的操作工具,是檢視詩作品良窳的「量尺」,最基礎的一套方法論,至於詩的意境與精神、作品的風格等等,則必須再使用更有系統的方法論(如精神分析、美學評鑑、詮釋學),經由歸納演繹、比較辯證等程序來加以提煉與淬取。 「藝術性」在席慕蓉的詩裡,呈現的不是超現實主義的那種不受理性制約(反邏輯)的神秘感與暗示性,更不是後現代主義者的意象紛亂與主題陷落(反美學),而是類似浪漫主義者的那種細膩、柔美的抒情基調,以強烈的情感作為美學經驗的鋪墊,使用想像(聯想)來表現諸如不安、淒美、驚恐、失落、愁悵等等耽美情緒,以及人在置身大自然的壯麗場景時,表現出來的發自內心的敬畏和景仰。細讀席慕蓉的詩,從她的表現手法的簡單純淨,可以獲得一個鮮明印象:她並不是一個跟隨時代主流思潮的詩人,更不是一個具有開創性的詩人,詩論者其實不需要勉強她一肩挑起反映時代脈動的重擔。席慕蓉是一道清淺的流泉,她的目標不是開天闢地、豎立標竿,也從不刻意語出驚人,但是她的詩令許多讀者充份感受到情愛的甘冽和意象的柔美,讓讀者的心靈得到感動與撫慰,因此,她能夠更加貼近讀者們的心靈,讓詩句搖響讀者心中的那串鈴鐺,牽引出不絕如縷的共鳴。 從題材的選擇方面考察,席慕蓉的抒情基調,前期(《七里香》、《無怨的青春》、《時光九篇》)以詠物、情感、人物為大宗,後期(《迷途詩冊》、《我折疊著我的愛》、《邊緣光影》、《以詩之名》)則加入較多鄉愁、歲月、寫景、酬答友人的書信體詩以及具有歷史意識的敘事詩,格局有相當明顯地放大。這些題材,性質上多數傾向於表現「小我」的思維和感情,也就是「個人化」的美感經驗,寫意的抒情詩人,其「個人化」與「個性化」往往比寫實的社會型詩人來得凸出與顯著。筆者將先就同類型題材,進行詩的質感與詩的感性前後期比較,以解讀詩人在不同時期處理同類型題材,所採取的表現手法的差異性,獲得歷時性分析(diachrony)的創作演進資料。 【一】詠物詩:「狹路相逢」裡的「感物斯吟」 席的詠物詩承繼中國詠物詩的傳統,超出物色形態外表的描摹,不僅表現出歌詠對象的品格風致,並交織進了作者自身的思維情感,也就是古人說的「感物斯吟」:「寓情於物」或「因物起情」。如早期的〈一棵開花的樹〉(收錄《七里香》,頁6-7): 如何讓你遇見我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是我凋零的心 首段裡,作者以純情少女在佛陀前合掌祈求的形象登場。第二段起,即以「擬物法」化身為物,借物抒情深化情思,說枝椏上開著的花朵,是她「前世的盼望」,將抽象的情思「前世的盼望」,以「今生的花朵」的暗喻加以具象化。末段裡,更完全以「物(開花的樹)」的視角鋪陳,說「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以及你身後落滿地的花瓣「是我凋零的心」,把抽象的情思寄寓在具體可感的實象物「樹」的花和葉之上,使物理能含蘊人情。 關於這首詩,席慕蓉在一次演講裡講述了它的創作過程1。她回憶說,當時自己在臺灣新竹師範學院教書。五月份有一次坐火車經過苗栗的山間,火車不斷從山洞間進出。當火車從一個很長的山洞出來以後,她無意間回頭朝山洞後面的山地上張望,看到高高的山坡上有一棵油桐開滿了白色的花。「那時候我差點叫起來,我想怎麼有這樣一棵樹,這麼慎重地把自己全部開滿了花,看不到綠色的葉子,像華蓋一樣地站在山坡上。可是,我剛要仔細看的時候,火車一轉彎,樹就看不見了。」。 就是這棵真實地存在於席慕蓉生命現場裡的油桐,讓她念念不忘。席慕蓉說:「這是我寫給自然界的一首情詩。我在生命現場遇見了一棵開花的樹,我在替它發聲。」。誠如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中說:「人禀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詩人「觸景生情、感物斯吟」,把感情投射在旅途中偶然交會的一株開滿白花的油桐,經過「移情作用」,物我交融合一,油桐便轉化為自身的替代物,印証詩人所言:「詩,是與生命的狹路相逢」,這些詠物題材的詩,正是詩人與外在世界繽紛物象間的「狹路相逢」,所觸發出來的「美的感動」。 再看收錄於《迷途詩冊》(頁094)的中後期作品: 〈野馬之歌〉 請不必再說什麼風霜 我已經習慣了南方的陽光 所有的記憶都已模糊 我如今啊是沈默而又馴服
只剩下疾風還在黑夜的夢裡咆哮 誰能聽見那生命的悲聲呼號 心中的渴望何曾止息 只有在黑夜的夢裡在黑夜的夢裡 我的靈魂 才能還原為一匹野馬 向著你向著北方的曠野狂奔而去 只有在黑夜的夢裡啊 在黑夜的夢裡 這首詩裡,詩人以「擬物法」,透過「預言示現」的想像作用,將自己「還原」成為一匹野馬,回到魂縈夢牽的北方曠野,古詩十九首云:「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對故鄉的深情和眷戀是與生俱來的,禽獸如此,人更如斯。這首詩寫於西元2000年九月,對照前期的詠物詩,返鄉探親後的席慕蓉,視野顯然開闊許多,在關情的題材之外,觸及到「鄉愁」的議題。 【二】抒情詩:甜而不膩、悲而不傷 抒情詩易寫而難工,無論「語說三分」的含蓄或「直抒胸臆」的率真,往往不易拿捏。席慕蓉的抒情詩,「甜而不膩、悲而不傷」,很能撩動青年男女多愁善感的心絃,這正是席詩能受到廣泛讀者青睞的主因。且看這首收錄於《七里香》詩集(頁062)的早期作品。 〈生別離〉 請再看 這首詩曾經擷取首末兩段,譜成歌曲,由歌手潘越雲演唱。詩句裡瀰漫著情愛失落後的美麗與哀愁紛圍,那種無力挽回的無奈與憾恨,在分手前最後的一次凝視裡,娓娓道來,相當扣人心弦。「悲莫悲兮生別離」此句語出楚辭〈九歌‧少司命〉,生離死別本是生涯裡最難消受的關頭。從這首詩裡,可以感受到深情少女在行將分離之際,內心的悲苦與無力可挽回的傷痛。末段「而在他年 在 再看收錄於《我摺疊著我的愛》詩集(頁90),後期的同題詩作: 〈我摺疊著我的愛〉 我摺疊著我的愛 對照前期的〈生別離〉,主題侷限在男女情愛間的拉扯糾葛,後期這首詩無論場景和情懷,顯然都要開闊許多,可見詩人在接觸故鄉蒙古草原後,視野在歲月裡增長了,胸襟在環視裡開展了,詩人的成長痕跡歷歷在目,並沒有「原地踏步、抱殘守缺」。這首詩前四段依序以「摺疊」→「隱藏」→「顯露」→「鋪展」,四階段動作動詞徐徐展開,使用「遞升式層遞」的手法,將胸襟由封閉狀態逐漸拉開,而場景也跟著流轉,從「草原上的長河」→「山嵐遮蔽秋林」→「春風吹過曠野」→「萬頃起伏松濤」,由小而大由近而遠,層層遞延擴升。末兩段將焦點凝聚在故鄉的原野上,藉著聆聽來自故鄉的曲調,遙想千里外故鄉的心情,形象化地描繪出來。 (三)人物詩:「設身處地」與「人同此心」 席慕蓉筆下的人物詩,多半是些婦人不起眼的中下階層角色或者旅人、親人、伴侶、新娘、藝術工作者等,生活周遭或旅行時所接觸到的人物,然而詩人往往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設身處地」進行敘寫,使得主角人物的歡喜悲愁,躍然紙上宛在眼前。且看前期的〈戲子〉(收錄於《七里香》詩集,頁61),及〈樓蘭新娘〉(收錄於《無怨的青春》詩集,頁56-58)。 〈戲子〉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 這首詩的情調與氛圍,令筆者想起瘂弦的〈坤伶〉,兩者都是以戲劇工作者(俗稱的〈戲子〉)作為敘寫主題。「戲子」這類行業,在以往封建及農業社會時代,社會地位和觀感是屬於下階層的,因而普遍遭受歧視。許多戲劇工作者經常輾轉於大城小鎮,藉著舞台或街頭演出來賺取觀眾的「賞錢」,以此維持戲班成員們的生計。這首詩以第一人稱獨白方式,娓娓道出身為戲子的心酸,戲子扮演各種角色,由於觀眾專注地投入劇情裡(俗稱「入戲」),而把現實和虛擬演出兩者相混淆。詩裡的戲子,於是跳脫出來現身說法,提醒觀眾與劇情保持一段「觀賞距離」,不要因為過於「入戲」,而出現情緒性的身心反應。戲子的現身說法,字字句句宛如警鐘敲響,一方面提醒觀眾,同時也戳刺了世間男女執著於悲歡離合的虛妄與空相。 〈樓蘭新娘〉 我的愛人 曾含淚 這首詩的背景來自一則考古的新聞報導,一具從沙漠裡古樓蘭國出土的女屍,容貌秀麗栩栩如生,身上穿戴華麗服飾,經考證可能是樓蘭王室的公主。詩人從這則報導獲得靈感,採取第一人稱獨白方式,以「追述示現」訴說身世,回溯故事始末,再現這位新娘入斂覆土的那一幕,使得這首詩故事結構完整,兼具敘事和抒情。「新娘」是每個女人一生之中,最美麗的時刻,詩人早期作品裡另有一首〈新娘〉(收錄於《七里香》),可見這個主題頗受身為女性的席慕蓉的青睞。 【一】鄉愁詩:「遊子鄉愁」與「發現之旅」 出生於四川,童年待過香港,少年時光成長於台灣新竹市眷村。由於國共隔海對峙,交通音訊斷絕,對遙遠的故鄉蒙古草原,青年期以前的席慕蓉的瞭解,僅能從長輩口中所述加以拼湊,所幸故總統蔣經國於一九八七年宣佈開放大陸探親政策,開啟兩岸交流之門,睽違四十年後,詩人於九○年終於踏上蒙古草原,這片魂縈夢牽的故鄉土地。青年期以前的席慕蓉,雖然也有著一份鄉愁,對故鄉的著墨,畢竟只是想像的「紙上風情」,聊以寬慰鄉愁。「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是多數長年羈旅異地的遊子們,重回故鄉時共通的心境,但是對於從未曾在蒙古草原生活過的席慕蓉,她的心境卻像是「探險者」的發現之旅,當她搭上返鄉探親的那班長途列車,置身蒙古草原,真實地去體會「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風土民情時,卻是歡欣雀躍的,並且驚豔於故鄉草原的遼闊壯美,而興起深沉的歷史悠情。 〈鄉愁〉(收錄《七里香》,頁099) 在寫於1978年的這首早期作品裡,席慕蓉坦承「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畢竟在那之前詩人對故鄉的理解,都是來自長輩們的口述,詩人尚未實地踏上蒙古草原,因為當時兩岸仍然隔絕,詩人只能隔海想像故鄉的面貌,然而即使如此,那份鄉愁還是在矗立在夢境中,「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未曾老去。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 誰說出塞歌的調子都太悲涼 如果你不愛聽 那是因為歌中沒有你的渴望
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 想著草原千里閃著金光 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 想著黃河岸啊 陰山旁 英雄騎馬啊 騎馬歸故鄉
可是 天空還在 子孫勇猛的軀體也不再能是自己的了 可是 靈魂還在 黃金般貴重的歷史都被人塗改了 可是 記憶還在 我們因此而總是不能不沉默地注視著你 每當你在蒼天之上緩緩舒展雙翼就會 刺痛我們的靈魂掀開我們的記憶 背負著憂愁的大雁啊 你要飛向哪裡?
你要飛向哪裡? 這首詩寫於1994年,已經回去過故鄉內蒙草原的席慕蓉,藉由翱翔於草原天空上的大雁,抒發對故鄉濃重的文化鄉愁。前三句以類句加排比句型,依序點出在時空的滄桑下,從土地→軀體→歷史的變遷。結尾的重複提問句,深化了作者對逐水草的族人將來何去何從,不確定感的憂慮。這首詩不僅具有深闊的歷史視野,更有著對大我的族群文化,由盛而衰的深沉憂慮,顯然已擺脫以往小兒女的愛怨情仇格局。 韶光無情紅顏易老,女人的青春如同沙漏,在歲月裡一點一滴流失。女性多半關注自身容貌的變化,這類的題材往往成為女性詩人的「專利」,席慕蓉自然也不例外,在她的筆下,這類作品為數不少,前期環繞在「青春」、「紅顏」上,後期邁入中年,則以「傷時」、「感懷」為核心。 〈千年的願望〉(收錄《七里香》,頁16) 總希望
〈青春之一〉(收錄《七里香》,頁34) 這兩首早期的詩作,分別寫於1965及1968年,詩人雙十年華剛過,對於即將離去的青春年華,詩人的心境逐漸起了轉折,從「再重新活那麼一次」的想望,到「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坦然承認與面對邁入中年的生涯。青春,對於中老年人而言,感覺上多半是「倉促」的,畢竟在時間的軌道上,生命的列車不曾為誰而特地停留。
【三】寫景詩「緣情寫景」與「觸景生情」 〈眠月站〉(收錄《以詩為名》,頁68-71) -自說經難陀品世間經
1 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寂靜的山林。 從來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寂靜這樣無所欲求的心情。 原來我們可以從流走的歲月裡學到這麼多的東西。 雖然時光不再!時光已不再!
2 是雨潤煙濃的一天,森林中空有這兩汪澄明如玉的潭水,空有這水中深深淺淺的倒影,空有這濕潤沁涼的芳香。 而輕輕湧來的雲霧使近在咫尺的山林也只能有著模糊的面容,一如那模糊的背影曾經怎樣盤踞在我的心中。
3 小徑的兩旁漫生著野花,細緻的草本是一些細緻而又自足的靈魂。 為什麼只有我們要苦苦地在書頁裡翻尋? 為什麼只有我們要在暗夜裡獨自思索,思索那永不可知解的命運? 為什麼我不能只是一株草本的花朵,隨意漫生在多霧多雨的山坡?
4 【四】書信體詩: 對「你」的深情訴說 〈無怨的青春〉(收錄《無怨的青春》,頁6)。 多年之後 你在詩中質疑愛情 卻還記得那棵開花的樹 落英似雪… 美 原來等候在愛的邊緣 是悄然墜落時那斑駁交錯的光影
是一瞬間的分心 卻藏得更深 原來人生只合需度 譬如盛夏瘋狂的蟬鳴 譬如花開花謝 譬如無人的曠野間那一輪皓月 【五】具有歷史意識的敘事詩: 這類題材的詩作,在席慕蓉的外蒙古尋根之旅後陸續出現,視野(格局)上的放大來自外在環境的刺激,推動詩人擴展自身的美感經驗,寫出不同以往單方面來自想像的「紙上風情」。在席慕蓉近期的《我摺疊著我的愛》和《以詩之名》 有誰能在風沙撲面的今日還能歌唱? 有誰,在自己的土地上還要流浪? 有誰不遠千里跋涉而來,只為了在博物館裡, 與一朵鏨刻在鎏金飾牌上的忍冬花,遙遙相望? (中間省略)
6 千年之後,你在台上熱烈的描摩著我們的草原, 我卻在黑暗的台下淚落如雨。 從席慕蓉半世紀的新詩創作生涯,所輯的七本詩集(不含選集),進行整體觀察,可以得出一個總體印象:席慕蓉不同流於時代主流詩潮,因而能把主流詩潮的影響(如超現實主義、後現代狀況)降到最低。前期她似乎是個詩壇的化外遊民,以情詩述說著自身的歡喜悲愁,堅持浪漫抒情的基調,技巧方面也中規中矩,不參與「現代主義」的形式實驗,不搞晦澀猜字謎的文字遊戲。題材面自我侷限,「永恆少女」的形象,因而招來新詩界批評家的質疑和責難,認為她是自囚於象牙塔裡的言情說夢的女詩人,甚至嘲諷她是「新詩界瓊瑤」。 在修辭技巧層面上,前期的席慕蓉規矩得有些「保守」,在表意方法方面,較常使用為比喻、示現、比擬等低階辭格,這些容易操作的技巧項目,至於象徵、誇飾、通感、意象變形等較具有操作難度的高階辭格,則鮮少被使用。在形式設計方面,則以類疊、排比、層遞等低階辭格較常使用。後期的席慕蓉,修辭方面(表現技巧)稍有些變化,高階修辭如象徵、通感、誇飾等出現的頻率提高,但變化幅度仍相當有限,雖然和後現代風格的夏宇交友,似乎並未受到夏宇的跳Tone語言影響,仍穩健地走著後期浪漫主義抒情風。僅以席慕蓉最早期的詩集《七里香》作品取樣,其實就能找到許多精彩的型式設計和表現技巧,並不是那些詩評者所指摘的那樣「平直淺白」。 二、表現技巧 註釋: (1)參見席慕蓉應邀出席福建省「海峽詩會」發言記錄:http://news.xinhuanet.com/tai_gang_ao/2007-12/22/content_7297137.ht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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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