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悲歌

單身好嗎？一個人自由自在，一個人吃飽全家都飽。

但一個人在人生道路上踽踽獨行，孤單啊！寂寞吧！

鳳姐是我的鄰居，她是一位氣質出眾的女人，看起來是有一點年紀了，因住在同一個社區，星期六倒垃圾時偶而會碰到，每次看到她，我就會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有一次，我們同一個時間開門走出來，她對我回眸一笑，我也回她一個點頭，於是我們開始有了交集，等垃圾車時間與她閒聊，才知道她一個人住，剛從醫院退休，她是一位護理長。

她講話聲音輕輕細細的，音質清脆好聽，外表長得細緻，講起話來溫溫柔柔的，她一個人買了這一棟房子，沒有貸款，她說她把所有的積蓄買了這一棟房子，也留了一些錢過老年生活，但我不禁要問：「妳一個人生活，寂寞嗎？」她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在這之後，我回鄉下總會帶一些母親自己種的水果，我都會給她一小袋，她也經常回報我一些小東西，有一次我拿芭樂給她，她請我進去坐坐。

「進來坐坐啦！老是吃妳的水果，我有一些外國進口巧克力，拿一些回去吃看看。」

她帶我進入客廳內，她的客廳佈置的非常典雅，沒有安裝冷氣，房間一塵不染，清爽優雅，我不禁讚嘆她很會整理房子。

「妳家好乾淨喔！」

「我退休之後，沒有事情做，只好整理房子。」

「妳家這麼大，就住妳一個人，會不會太空了一點。」

「還好！我喜歡清靜，偶而我姪女會來找我，但她工作忙，坐一下就走了。」

「有沒有想過要去當志工，排遣時間。」

「我在醫院工作滿30年，我從事的工作其實與志工沒兩樣，救人的志業，在醫院碰到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有好有壞，妳不能說刁難我們的人就是壞人，不刁難我們的人就是好人，人是沒有好壞之分，只有立場不同而已，但每一種人我們醫護人員都需要合顏悅色對待他們。」

「難怪我總覺得妳講話都好溫柔。」

「妳想想我30年都在同一環境中，早練成一種忍功，碰到事情妳越著急越容易犯錯，不急反而更能完成工作。」

「那妳應該把妳的工作經驗傳承給年輕人。」

「現在的年輕人不太願意接受我們這一輩的經驗與思想，有時候妳好心想要對她們做一些勸告，她們反而認為妳多事、雞婆，我是在經歷多次的不好經驗之後，最後我選擇明哲保身，年輕一代有她們的想法，或許我們的方法不一定是對的。」

「妳說的是，我也有同感。」

與她聊了一些時間，對她的選擇也認同，在職場上太熱心，反而會讓人懷疑妳的初心是有目的，因此，我們現代人都只有選擇沉默，碰到不公不義的事，也是如此。

有一個休假日，我在清洗陽台及照顧我種的蘭花，她聽到我在掃地的聲音，推開窗戶對我揮揮手，要我去她家，我清洗完畢之後，走到她家敲她的家門，她很緊張拉我進入屋內，神秘兮兮的的對我說：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託妳！」

「好啊！什麼事呢？」

「我擬了一份遺囑，想要麻煩妳幫我保管，如果我有任何意外或生病，或失去生命，我希望妳能幫我執行遺囑。」

「我幫你保管？這樣好嗎？」

「可以啦！我想了好久，遠親不如近鄰，我的親戚晚輩都住在台北或國外，如果我有任何事情發生，遠水救不了近火，我的鄰居就只有妳比較和藹可親，我們互動也比較好，所以，我想要麻煩妳幫忙。」

「但是，說不定我比妳早死呢！」

「妳不會比我早死，我已經69歲了，妳還年輕呢！」

「很難說啊！妳對國家社會人類做了一輩子的服務，老天爺會疼惜妳的，會讓妳活得很長很久很高壽。」

「千萬不要，活得剛剛好就好，活得太長高壽，都是累贅，身體不健康，病痛纏身，活著是很痛苦的，我現在也身陷在病痛的深淵裡。」

「妳看起來很健康啊！」

「一個人的身體用了五、六十年，都會有一些問題，不可能都保持完好的，身體的各種器官用久了，也會罷工的，我的身體也出現一些問題了。」

「妳有些病痛嗎？」

「我發覺我的精神上有一些問題，我經常陷入幻想的境域中，有時無法抽離，還有我的記憶也逐漸消退，而且退的很快，我如果不趕快把我的後事交代清楚，我怕我會死在家裡沒有人知道，直到身體發臭了，我不希望發生這些事。」

「有這麼嚴重嗎？」

「因為我是學護理的，我知道失智症的出現的初期症狀，失智症目前為止是沒有藥可以治療的。」

「有去看醫生嗎？」

「不用看啦！我在醫院看太多啦！失智症最後的結局就是完全失去生活能力，我很怕會這樣，所以我早就有預知，假如我得了失智症，我一定會自我了結。」

「妳要自殺？千萬不要，自殺很可怕。」

「我會自我了結，但會讓人不知道我是自殺的，妳忘了，我是學護理的。」

「這樣也不太好吧！」

「講了半天，妳願不願意幫我呢？」

「我實在很為難，如果我答應妳，萬一妳真的自我了結，那我是不是助漲妳自殘的傾向呢？這樣好不好，妳先把遺囑放著，先不要想生病的事情，說不定妳還可以活二十年、三十年呢！」

「妳不願意嗎？」她眼神直直的看著我

「我要有時間讓我考慮吧！」我低頭不想看她的眼神

「好吧！要不然妳要注意，我如果有好幾天沒有出來，請妳連絡警察來幫我收屍。」

「妳不要這樣好不好？我越聽越害怕，妳一定會很健康的，不要老是想一些負面的。」

她聽我講完，跌坐在沙發上，一臉茫然。

「我帶妳去看醫生好不好？」

「我現在沒病，我只是未雨綢繆，為什麼妳不幫我呢？」

「妳也要讓我想一想啊！我先回去了。」

看她頹坐在沙發裡，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我內心有些許的不忍，很想答應她的請求，但我又想到自己也不是她親戚、晚輩，萬一以後她的親人來爭遺產，我會有很多麻煩，也許還會吃上官司，因此，我忍住不答應她的請求。

回家後，我內心一直惦掛著這件事，不知道我能怎麼幫她？

就這樣放著這件事，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

有一個假日中午，遠遠聽到救護車的鳴叫聲，轉進我住的這一個社區內。

打開窗戶探看看，救護車開到鳳姐家門口，發生甚麼事了嗎？趕緊下樓看看。

救護人員從鳳姐家用擔架將她推出來，鄰居都出來關心。

「發生甚麼事了？」鄰居你一言我一嘴的交雜詢問

鳳姐臉色蒼白的躺在擔架上，身旁是她的姪女。

「怎麼了嗎？」我問

鳳姐姪女搖搖頭不說話。

我趨近擔架問鳳姐，鳳姐拉著我的手，要我一起跟去醫院。

我坐上救護車，一起到醫院。

經過一番折騰，終於在急診室暫時住下來。

鳳姐很虛弱，吊著點滴，眼神無力。

鳳姐的姪女說還有事情要處理，要我留下來照顧她的姑姑，因為她還有立即性的危險，所以還要再住院觀察。

醫院檢查後發現鳳姐因為長期未進食，造成全身脫水虛脫無力。

醫院的社工來關切，為什麼不吃食物呢？

鳳姐搖搖頭不說話，眼淚不斷流下來。

等她心情平靜下來，我就等她說話。

「唉！」她輕嘆一口氣

「我現在很後悔沒有結婚，沒有自己的孩子、沒有老伴可以照顧我，我老了，我甚麼都沒有，有錢有甚麼用呢？」

「妳還擁有很多，不要想不開好不好？」我拉著她瘦弱的手安慰她

「我生病了，我沒有辦法再活下去，妳都不幫我，我能怎麼辦呢？只有早點走。」

「好啦！等妳身體好一點，我們再商量好不好。」

鳳姐點點頭，嘆口氣說：

「想到我年輕時對我大哥的孩子多麼疼，他們要甚麼我都會滿足他們，我父母親生病時也都是我在照顧，父母親走了，我和我的兄姐們也都沒有來往了，因為父母親後事的喪葬費用的問題，大家鬧得很不愉快，而我也要留一些錢過我的下半生，我不是不出，我是沒能力。」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其實我也聽不清楚，只是隱約覺得她很不甘願以前的付出，換來現在的絕情。

「今天那位女孩是妳的姪女嗎？」

「是我大哥的女兒，我現在深深體會，我不是她的父母，也沒有資格要求她照顧我，所以我很後悔以前年輕時，有人追我，而我卻不屑一顧，我真的很後悔，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自己當時太傻了，沒想到人會老，老了妳就甚麼都不是了，老了妳就是人人都嫌棄的老人了，我…」她掩面痛哭

後悔也沒有用了，美好時光已經過去了，無法再恢復往日時光。

我靜靜聽她泣訴自己多年來如何愛姪女，現在她打電話請她來跟她住一段時間，她一口回絕，但鳳姐沒想到，姪女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強制人來配合她啊！就像當初她要我管理她的遺囑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難處，她也不能因為別人不答應，她就要絕食尋短啊！

「我覺得我剩下的人生是多餘的，如果能早點結束生命，也可以早點重新投胎。」

「妳是醫護人員，妳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呢？」

「醫護人員也是人啊！我也有我的七情六慾，也有我的情緒。」

「沒錯，但是妳應該要有更樂觀的想法，而不是一天到晚想死啊！」

「但那是最現實的，不是嗎？」

「除了死以外，妳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我還能做甚麼呢？我這麼老了。」

「妳的人生才剛開始，怎麼會老呢？」

「妳不要安慰我，我聽不下去。」她一面哭一面拒絕我的規勸

有結婚也吧！單身也罷！有子女也吧！都一樣，人老了都要靠自己，單身不一定不好，結婚也不一定好，端看你如何去面對你的人生，快樂也是在過，怨天怨地也是在過，何必想那麼多呢？

今生已經選擇獨身了，那就不要臨老後悔自己的選擇，像鳳姐這樣的人，全台灣一定很多，希望都能樂觀看待人生，而不要一天到晚想到自己無依無靠，那也是自己所選，怨人、怨天都於事無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