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袁崇煥被提出大牢，上囚車準備被押解前往刑場。

袁崇煥一出，所有圍觀之眾開始口出惡言，多半辱罵他「賣國賊」、「賣主求榮」，或說他「死有餘辜」云云，甚至還有人朝他丟雞蛋、扔擲豆腐、餿食。

沉璧與豪格今日亦至，一路遠遠地尾隨於囚車之後。

沉璧見狀，於心難忍。「如此為國為民者，奉獻自己一生竟還要承此污辱、受此酷刑？盼昨兒給袁督師所飲下的長效藥酒，能略微緩解他稍後被行刑苦楚。」

豪格將手搭於沉璧肩上，「沉璧，妳為袁崇煥所做的已經夠了。」

◆◇◆◇◆

袁崇煥被押赴刑場，一路多有百姓吐沫痛罵，認定他是賣國賊，對他可謂咬牙切齒地憤恨著。

待行至北京城西市，押解的獄卒停下囚車，袁崇煥被帶下，押至行刑臺前。

劊子手此時已磨好了刀，正欲等待令下以後行刑。

行刑之前，監刑官緩行至袁崇煥面前，問道：「袁崇煥，你可還有何話想說？」

袁崇煥看向一片諷剌晴空，只平靜緩和地說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將勇，忠魂依舊保遼東。」語畢，即閉上雙眼以待慷慨赴死。

圍觀群眾聞他所言泰半認為是惺惺作態，多啐罵他臨死了還這般矯情，唯沉璧忍不住地淚流，一旁的豪格則臉溢興奮之情。

監刑官見時辰已至，便回座，扔下行刑令牌，要劊子手開始動作。

劊子手始行刑，自袁崇煥身上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而袁崇煥始終緊閉雙眼，連眉頭亦未曾皺過一下。

1630年九月，他於北京西市被處以極刑，百姓誤認為他通敵，恨之入骨。劊子手割下一塊塊肉，百姓居然爭相搶著付錢欲買。

「我要，賣給我、賣給我──」

「我非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啃了他的骨才能消除心頭之恨哪──」

「死了倒乾脆，凌遲死他──」

「給我，我出一兩銀子買他的黑心肝兒──」

取得袁崇煥肉者，生而食之。不多久，他的肉賣完了，再開膛剖肚取其五臟，劊子手毫不手軟地將之截劃成一寸寸而沽之，仍有百姓為洩憤而買，到手之後和著燒酒生吞下肚，頃刻間即嘴角淋漓淌血，宛如飢荒野獸一般，令人目睹以後霎感毛骨悚然。

沉璧看不下去，活生生見證這「人吃人」的情狀，歎世人狼心無情，幾近崩潰，忍不住地淚流滿面，將臉藏於豪格懷中。

「沉璧……」豪格輕喚她，「別看了，咱們別看了。」他扶著她，緩行而去。

此時，倘若袁崇煥英靈有知，知一片唾罵聲中，尚有人為他就死而一掬同情淚，想必能得絲毫慰藉了。

◆◇◆◇◆

那日於刑場目睹袁崇煥被行刑就死以後，沉璧一回客棧竟病了好幾日。

幾日裡，豪格請了大夫為她診治，還親自照拂病中的她，然並不十分具有果效，她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今日氣色倒見好了許多，豪格歡喜，便著人備了些膳食端進房裡。

「沉璧，今兒個妳精神好了許多，來，多少吃點兒東西，補補體力。」他體貼地將置有餐飯的托盤端至她眼前。

她轉過臉來，見盤中置有肉塊，一時之間嘔了起來。「不吃，我不吃……」她掉下淚來，「我怎吃得下？」一思及那日袁崇煥被寸寸割肉的情景，至今她仍於心不忍，真是食不下嚥，心有餘悸。

豪格見她如此，一時慌了，趕緊將托盤端給出去。

稍後，他端了碗白粥進來，素白的粥裡一點配菜也無。「喝碗粥吧，妳多少總得吃點兒呀。」

虛弱的她，顫巍巍地端起那碗粥，喝了一些。

見狀，他總算安心了些。

粥喝得差不多，她將瓷碗交與他。

「沉璧，妳這幾日的樣子真嚇壞我了。妳似乎對袁崇煥之死很是在意。是嗎？」

她不答反問：「袁督師的屍骨應被葬於廣渠門了吧？」

聞言，他訝異地道：「妳怎知道？曝屍數日以後，好似他的義僕佘氏竊竊地收了他的骸骨，葬於廣渠門內的廣東義園了。」

聞言，她點頭，未再多語。她內心遭遇前所未有的極大衝擊，深覺封建制度，天授君權、伴君伴虎的可怕。一名忠肝義膽的臣子，因自身行事之故見罪於皇帝，未經審判僅皇帝一人心證，便拿君權作屠刀，處以如此慘無人道之刑罰，不禁令人自背脊涼了起來，打了個冷顫。

他見狀便道：「沉璧，咱們回去吧。經此一事兒，我是再無心待於北京城了。」

思量了會兒，她同意，便說道：「入秋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那好，待妳身子骨好點兒，咱們便動身返回盛京城去。」

（三十六）指    婚

皇太極於書房內勤奮地批閱奏摺，銅鑄瑞獸花卉紋雙耳香爐內正薰焚著香中最為清烈，能辟一切惡氣之降真香，一旁有內監侍立，見宮室內光線投射得有些烈，便將竹簾子放下了些。另有其他內監入，傳報。

「稟大汗，豪格貝勒與沉璧姑娘正於外頭候見。」

皇太極停下筆，抬起眼來。「傳。」

「是。」內監出，一會兒便領豪格與沉璧入內。

豪格偕沉璧，二人齊向皇太極請安。「兒臣向汗父請安，汗父萬福金安。」

「起來吧。」

「謝汗父。」豪格正身，立於皇太極眼前。

皇太極起身繞過桌子，來到豪格面前。「坐吧。」他領豪格於一旁朱紅窗櫺前的椅榻上坐下。

沉璧則侍立於豪格身側。

「你倆這趟關內之行，一去就是三、四個月，想必有所收獲了？」

豪格頷首，「多謝汗父成全兒臣與沉璧此行，一趟長程之旅果真令兒臣大開眼界，乃至增廣見聞。」

「喔？」皇太極笑問道：「可有何感想或心得？」

豪格點頭，「大明的錦繡山河、異於咱大金的風土民情，還有人文藝術方面的成就，在在皆令兒臣為之驚豔不已，印象十足深刻。」

「不如細細地說與我知曉吧。」

豪格與沉璧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相視而笑，豪格便將此行自埠頭搭船所見之景致，遊歷山陰蘭亭、黃鶴樓、赤壁、岳陽樓、洞庭湖與北京城的所見所聞，詳實地稟之。

皇太極聞言以後，十分欣悅。「走得遠，心境眼界便開闊了，想來此趟關內行於你而言是極好的。」

「是，汗父。出了趟遠門，才知世界如此之大，自己竟如此渺小。而這亦令兒臣感悟了一個道理，渺小如己，任何事情皆需從自己開始做起，一步步慢慢地來，正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

「沒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皇太極轉看向沉璧，問道：「那妳呢，可有細心考察關內各商舖及其營生之狀況？」

沉璧點頭，「是，沉璧見北京城熱鬧繁華，營生種類頗多。他們營生狀況之所以極好，除民眾內需廣大以外，最主要乃開放自由貿易，各地的瓷器、絲綢、煙草、作物等，除了販售至國外，留於北京城中供百姓採買購置的種類亦非常豐富，而他國商品亦有不少於大明各城市廣為流傳，如洋煙草、西洋鐘等。再者，湖廣所產之米糧始運於閩廣江浙等地，促使農人改植經濟作物，如此一來交通運輸與經濟作物蓬勃發展，愈發促使民間成長。只可惜，大明內憂外患，所徵賦稅多用於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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