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與沉璧所乘之船，平靜地航行於濤濤長江之上。他們於船上飽覽江上風光，如今風光明媚的江河，若時光倒轉挪移，竟是戰火連緜的古戰場。

江風微凜，然陽光普照，倒不覺得那樣冷了。

豪格拿來一件墨紅色披風，為沉璧披上。

沉璧回眸，眼裡盡是感謝。

「雖說是夏季，畢竟一大早的，江風甚寒，還是披件披風，保暖為宜。」

「多謝貝勒爺關懷。」

他指著壯闊波瀾的江水與岩壁，笑道：「這兒該是妳先前直嚷著想來一探的赤壁了吧？」

她莞爾地回道：「赤璧之戰的確切位址，古來多有爭論，不過，大抵是此處。」

「如此壯偉景觀，倒教人一覽以後，心胸變得開闊了。」

她點頭，「宋朝蘇軾所作之《念奴嬌_赤壁懷古》一詞便描寫此番景致：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詞我曾於書上讀過，不過僅記得『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了，頗有雄壯之感。」

她回道：「詞句雖寫得雄壯博大，然事實上此乃蘇軾藉景抒懷之作。當年蘇軾貶於黃州，遊至赤壁，見如此江河，對比自己的不得志，心想即便千古風流人物，亦被濤濤江浪所淘盡，那麼自己被貶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原來這闕詞竟有此一深喻，竟是我短淺了。」

「貝勒爺不諳漢學，不瞭解亦是自然，何來短淺之說？」

「想來是蘇軾懷才不遇，藉此景遙想、追念古代風流人物的氣度及豐功偉業。」他歎了口氣，「人生一世，爭名奪利，走到最後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望著他，思及他的下場，她不禁暗歎。任何人皆有被淘盡走入歷史的時候，只是，送他走進歷史的不是別人，而是多爾袞──她所深愛的男子，這愈發令她覺得於有些於心不忍。

見她若有所思，他笑了笑。「同我說說三國時代赤璧之戰的故事可好？」

她點頭，「赤壁之戰極為複雜，大抵說來即孫權決定與劉備連袂，共抵曹操之一役。孫權軍與劉備軍會於樊口，逆水上行至赤壁遇曹，周瑜部下黃蓋建議詐降火攻。黃蓋備十艘插了龍幡旌旗、載滿薪草、外罩赤幔的輕艦近曹。黃蓋持火，命艦上眾兵士搖旗吶喊，大嚷投降。彼時曹軍無備，引頸觀望。距曹軍約兩里左右，黃蓋便下令燃薪，是時風勁火烈，曹船悉數燒盡，亦殃及岸邊所紮之營……」

正說到火燒連環船時，卻聞艙內膳房之廚司倉皇失措地狂奔而出，大喊道：「貝勒爺，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怎麼會？」豪格一聽心下十足震驚，遂命道：「快，趕緊滅火！」

沉璧聞言，亦感驚愕與駭異不已，是時有些方寸大亂。

另有奴僕緊急地回道：「方才未敢驚動貝勒爺，已提水滅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然火勢之大根本滅不了呀。」

「那，」豪格一時慌亂，不知如何是好。「該怎麼辦，這船上至少也有十來人哪。」

「現下唯有跳江一法，方有一線生機。」奴才回道。

豪格見船艙的方向已然有濃煙與火舌竄出，便對沉璧說道：「咱們這下子，可真得跳江了。」

「……跳江？」沉璧雖能游泳，畢竟泳技不好，因而對於「跳江」此舉，心下很是遲疑。

眼見船艙火勢漸大，不跳江的話最後整艘船可能因著火之故而盡沉。豪格慌急地說道：「沉璧，唯一能求生之法便是跳江了，咱們，不跳不行。」

「可是──」

「再不跳就來不及了。妳別擔心，緊捱在我身邊便是。」

情勢迫她非得下定決心不可。她牙一咬，說道：「好吧，那咱們跳江便是。」

他對她點點頭，似是給她信心，然後朝所有人大聲地吆喝道：「大夥兒跳江，自求多福，若幸而生還，便於洞庭湖畔見。」

所有人聽豪格一聲令下以後，便陸陸續續地自船上往江裡跳下去。

最後僅餘豪格及沉璧尚立於船上。

豪格對她道：「咱們，這就跳了？」

她深吸了口氣，凝重地點了下頭，於是他便緊牽著她的手，往江心跳了下去。

　　一行十人餘，於江中泅泳，一時之間闊大江面上浮黑點點。為了求生，所有人皆奮盡全力，與濤濤江浪相搏，心中唯一念想便是游向江岸，只要靠岸便有生機，雖與江水對抗並不容易。

游了快半個時辰，所有人的體力即將耗盡。且全身浸於江水裡，凍寒不禁侵膚蝕骨。

緊捱於豪格身邊的沉璧，十分後悔邀他偕她關內此行。此時他尚命不該絕，為維歷史故，她本應設法營救他才是，然現下她已然自身難保，又當思如何助他度此劫難呢？

「不行，豪格命不該絕，絕不能因救我而死。」如此念想，支持她做下決定。「貝勒爺，與江力對抗不易，現下您又託著沉璧，更是耗費體力。不如，您就放手，自己求生去吧。」她顫抖著聲音說。

聞言，他豈忍得下心來，遂道：「我怎可能棄妳不顧？沉璧，妳生我生，妳死我死，咱們現在已是命運共同體。」

她對他道：「或許沉璧註定將命喪於此，貝勒爺，您自保要緊。」她悲悽地想，只怕真要命喪於此，那麼便只能安慰自己，或許如此便可穿越回到二十一世紀亦未可知。

「不，我雖與多爾袞素來不睦，但已於他面前許下會保妳護妳的承諾。我既是英勇男兒，豈能為一己生路而放棄妳？我做不到。」

「貝勒爺……」

「妳不是向來都很勇敢的嗎？為何不睹這一回呢？只要咱們相信自己能，總有一線生機。」他不再多說，遂偕她奮力地與江水相搏，直往江岸方向游去。

【註】宋蘇軾所作 《念奴嬌_赤壁懷古》全詞如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此闕詞詞意淺顯易懂，故不多加詞譯，僅作名詞小註。如下。

　　[1]大江：指長江。[２]故壘：當年所遺下之赤璧古戰場營壘遺跡。[３]羽扇綸巾：手搖羽扇，頭戴有青絲帶之頭巾。[４]檣櫓灰飛煙滅：檣，懸帆桅杆；櫓，船槳，指曹之戰船。亦可作「強虜」。[５]華髮：花白的頭髮。[６]尊：即「樽」，指酒杯。[７]酹：以酒灑地之祭，此處乃蘇軾抒懷託情，杯酒以酬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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