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寫給你的電子情書
8.
　　正當碩白將郵件寫完寄出後，忽聽見門鈴聲響起，於是他到客廳接起對講機。
　　「喂，找哪位？」
　　「辜碩白，掛號。」樓下郵差制式般的聲音說。
　　一聽到掛號信，碩白心裡一緊，「喔，請稍等。」他掛上對講機聽筒，進房裡拉開抽屜拿了圖章便急急忙忙下樓去。
　　他遞了圖章給郵差，從郵差手中接過那封掛號信一看，果真是士林地方法院寄來的出庭傳票。看著手中那紙法院傳票，他心頭狠狠一震，情緒瞬間加速度般跌盪谷底，心情簡直壞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他臉上的線條僵著硬化，無力感像海潮般一陣陣襲向他的心岸，儼然已快要將他勇氣的沙丘淹沒了。
　　他捨電梯不搭，孤獨循著階梯攀爬上樓。他一個步子一個階梯，階上像有黏膠黏住腳似的令他抬不起腿來。
　　回到電腦桌前，他將握在手裡的那封法院傳票扔在桌上，草草結束視窗裡的工作，關掉電腦。
　　他找到一只酒杯，傾注醇厚濃烈的高粱酒在杯裡，呼嚕一口就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一連幾天多半的時間裡他除了喝酒醉睡，根本就毫無心緒執行手邊的工作或其他的事情。即使在極短的，他清醒的時間裡，當電話鈴聲響起時他也充耳不聞。
　　午后，碩白家門外一陣急促的門鈴聲乍然響起，這時他正昏昏醒來，抱著疼痛欲裂的頭趿了拖鞋啪啦啪啦的走到客廳開門去。屋外的霆鈞見碩白開了大門，不待他開口便急急鑽進屋內。
　　「喂，辜碩白，你最近幹嘛？打電話都找不到人，跑哪去了？」
　　碩白無精打采的，「沒去哪兒呀，都窩在家裡睡覺。」他不太搭理霆鈞，逕自走回房內。
　　霆鈞覺得碩白的話少得詭異，跟著他走進房裡。進房後見他桌上電腦旁置有一封拆閱過的法院傳票，瞭然於心。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是因為這個嗎？」霆鈞拍拍碩白的臂膀，指著桌上的傳票問。
　　「我不打算出庭應訊，管他法院寄幾封傳票來。」
　　「你都不去出庭，不好吧？到時候被通緝了怎麼辦？」
　　「跟一個可能被通緝又沒錢的人當朋友很丟臉吧？你可以不要理我。」碩白像是放棄自己也放棄世界似的，對此時的他而言，或許一切都擺爛是最好的方法吧。
　　霆鈞聽了碩白的話，生氣，「喂，兄弟啊，你這什麼話呀？我對你如何，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啊。你說這話豈不是要傷我的心？要不是念在你心情不好，我還真想好好罵你一頓。」
　　碩白一聽，長長歎了口氣，「唉，我這輩子是去了一半了！莫名惹上這場官非、丟掉工作、情人離去、朋友迴避、股票斷頭、眾叛親離，老爸也掛了，剩下的就只是一個怨懟我的老媽、無力的老弟跟你這唯一的朋友了。」面對生命的陰暗，命運撥弄的陰霾，他用盡了力氣拚搏，還是深陷谷底，翻不了身。他像一個鬥垮的武士，只剩一把手裡的劍了！到底，他該拚盡最後一絲力量，還是用自己手上的劍，了結自己的生命呢？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碩白，我們倆是好兄弟，不管你今天變成如何，我一樣挺你。」
　　「蒙你不嫌棄，施捨我一口飯吃，不然……」碩白抑止不住悲傷，喉頭哽著說不出話，眼眶一熱淚水浮了出來。
　　霆鈞鼓勵似的拍著碩白肩膀，「兄弟，你有才華有才幹，說什麼我施捨你？其實是你幫我啊。」他由衷的珍惜眼前這個好友。
　　霆鈞離去後，碩白一人坐在電腦前發獃，就這麼愣愣的獃了許久他才懶懶的打開電腦，連上寬頻收信。一開啟Out look，一封接一封的信件傳了進來。沒想到才幾天沒收信，信箱竟塞了滿滿的郵件。這時，他快速瀏覽收件匣裡的信件，找到「荷花」寄來的e-mail，此刻心裡的暗室猶如點燃一盞小小的燈火似的有著星點光亮與溫度。他操控游標點選，打開她寄來的信件。
寄件者：荷花
日期：0000年00月00日下午00：00
收件者：魂
主旨：荒塜情
附加檔案：荒塜情
魂大哥，
　　謝謝你在我心情最低迷的時候給了我安慰，收容我的情緒，我覺得好溫暖好感謝！為了謝謝你，我把你網站裡記述過往情人的十五篇短文濃縮精簡後，花了一夜寫成一首散文詩要送給你。
　　當然，其他你所寫的關心時事的文章或小說，我也非常讚賞；非常喜歡。雖然一個人難免有傷痛，但除了自身的傷痛外，格局放大關心時事是我們這些小人物該有的一點點義務。我佩服你，因為你有這樣的胸懷。
　　給你的散文詩──《荒塜情》。

　　碩白讀信後感動莫名，迫不及待打開附加檔案，讀起荷花所寫的《荒塜情》：

　　問？這荒塜裡埋葬的是誰？墓碑上的姓名早已風化磨滅，
　　西風雲彩荒塜前掠過，埋葬不知名的亡魂，從不享祭掃的慰藉。

　　星子說，那荒塜裡的亡魂，紅塵眷戀三百年，
　　到如今，不捨離塵，在夜謐的荒街裡愁悵躑躅，
　　在淒清的夜半游移挪徙，在月下窗台前聽著琵琶的呢喃。

　　這是誰的孅孅手指，珠玉落盤的琤瑽。
　　蹙指撥彈著紅塵的宮商角徵，一聲聽，踰越著幽魂的神靈，
　　揪著，再不放過！
　　原來，那一聲弦子的揪緊，是魂兒生前眷戀的倩兒，從初一，到十五。
　　…………

　　碩白讀了「荷花」所寫的《荒塜情》感動不已，看著電腦螢幕開啟的word檔案，那散文詩中的一字一句全勾勒出他與瀞妤相戀至分手的過往。他痛哭，淚水濡濕了身上的襯衫，心口像漏斗似的，開始滴漏著心中血。
　　看著令他感動至深的《荒塜情》，心裡雖想回信給荷花，但此時心卻如毛球般愈理愈亂！再加上法院傳票的事情擾著心緒，因此一連幾天他始終提不起勁，這一耽擱又是好幾天。

●◎●◎●

　　一個星期過去了，智薰莫名失去「魂大哥」的消息。她左思右想，胡亂猜測，怎麼也猜想不出他何故停止了寫信？
　　智薰每天連上寬頻收信，收件匣裡除了殺不完的廣告信，就再也沒有「魂」的來信了。而後連寫了幾封問候他的信仍一直得不到回覆，甚至在網站上也看不見他新PO的文章、小說或駐足於留言板回話的網蹤。她不禁反覆臆測著是不是他生了什麼病？還是工作忙到分身乏術；亦或發生了什麼意外？到底是怎樣的事情讓他不寫信也不再到網上說話了呢？
　　憋不住的憂慮像一團黑霧緊緊籠罩在心口，一切的疑惑即使想破了腦袋還是得不到解答。幾天後，她將擔憂網友的心事告訴舒眉，彷彿想尋求一種不安的紓解。意料不到的是，傾吐心事後的她反惹來舒眉一連串的揶揄取笑。這樣的訕笑令她沮喪，霎時也驚覺自己似乎投注過多的心神在「魂大哥」身上。
　　智薰究竟是入戲太深也太真，尤其在這冷漠的世界裡不該犯下這種錯誤的，她這樣告戒著自己。她試著讓自己深陷忙碌，藉以淡忘關於「魂大哥」的事情。就這樣過了好幾天，直到有天傍晚下班回家後，智薰又收到「魂」的來信了。她即將淡忘他的情緒似乎又有些波動，魂的來信就像在她心池裡投下一顆小小的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寄件者：魂
日期：0000年00月00日下午00：00
收件者：荷花
主旨：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荷花，
　　妳埋首一夜，將生前系列的短文一至十五串作成一首《荒塚情》，這份情意，魂怎承受的起呢？古人云：最難消受美人恩，我一介莽魂，這可令我為難得緊了。想一想，第十六跟第十七篇短文也早該貼一貼了，只是前一陣子忽感百無聊賴，覺得短文貼不貼上也不打緊。不過如有時間的話，等我貼到第三十篇，妳有空就可以將我的短文湊寫成三十小段的散文詩。初一到十五，月缺月圓；十六到三十，由圓復缺，恰如世情。
　　關於《荒塚情》，妳寫的好美，完全符合我留在腦海裏的回憶，也是我活到現在，唯一寶貴的記憶了。妳的認真與相知令我感動，讓我在冷漠的世界裡感受到一絲暖意，正所謂知音難尋。
　　一個人活著，應該有目標和方向。風聲雨聲讀書聲，家事國事天下事。舉例來說，政治人物活著，可能為了選舉或升官。美國總統的格局，以世界局勢為己任。即使一個平凡的人，也可以為家、為親人、為自己的前景努力的活著，那才真正叫「活著」。即使像我現在這樣一無是處；一無所有的人，我都努力在為自己找尋「活著」的勇氣與理由。無可否認，妳看到了我的另一面，墓地網站裏的文章，除了記錄過往情人的許多片段以及我的心境，不忘的還是關心社會關心弱勢。關心時事的文章算是我精神心靈所寄託很大的一部份，當然也是我想要展示的，至少這是現在渺小且一無所有的我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但現實生活中呢？不幸的，人生大多數的不幸，就出自於現實。
　　每個人最珍貴的就是「曾經」吧！烙在心裏那些「曾經」的印子，逃也逃不開；揮也揮不去。既然逃不開，甩不掉，總是實實在在的發生過，怎麼辦呢？說穿了兩條路，一是先放下，往活路上走，心酸些、委屈些，終是有個盼望。另一條是死路，墮落，腐臭，最後掛點。我想，妳也有妳的傷痛，聰明如妳，怎麼選擇？
　　有空或有事就跟我說唄，我會儘可能早些回信，好嗎？希望妳一切都好。
　　　　　　　　　　　　　　　　　　　　　　　　　　　　　　　　　　　　　魂

寄件者：荷花
日期：0000年00月00日下午00：00
收件者：魂
主旨：Re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魂大哥，
　　高興你終於回信給我了，收到你的來信心裡覺得有些激動！原本還一直擔心你是否發生了什麼驚人駭世難以解決的事情呢。
　　最近，我公司要辦簽唱會，而出版社兼職的文字工作也連緜的進行著。近期將會很忙，可能沒法子天天給你寫信了，但若時間允許，我還是儘可能抽出少許時間給你寫寫信，順便也聊聊彼此的心情或工作的近況。
　　至於我寫的《荒塜情》能讓你喜歡，我心裡確實非常高興！並且也很認同你信裡所說的：人都有傷痛，但除了傷痛之外，還是有很多人、事值得我們關心，我會期許自己的格局放大一些。
　　最後，我想既然你將我引為「知音」，那麼我應該告訴你我的名字，我是──夏智薰，你呢？
　　　　　　　　　　　　　　　　　　　　　　　　　　　　　　　　　　　智薰

寄件者：魂
日期：0000年00月00日下午00：00
收件者：荷花
主旨：認識妳真好！
智薰，
　　很高興知道妳的名字，妳的名很好聽喲。
　　我是辜碩白，請多指教。
　　好好忙妳的工作吧，得了空再給我寫信。加油！
　　　　　　　　　　　　　　　　　　　　　　　　　　　　　　　　　　　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