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氣，陰雨連綿，下了好幾天的雨，路上滿地泥濘，濕濕滑滑。
宛馨小心扶著思芳，一步步緩慢地走在回家的路；她擔心一個不注意，思芳會摔個四腳朝天。
宛馨撐著雨傘，思芳好像躲在一朵會走路的花傘底下；兩個人不怕風雨，緊緊依偎，親密得像情深的姊妹花。
擔心從雨傘滑落的水珠，會弄濕宛馨的衣服，思芳說：「姊，妳靠近我一點，不要被老天爺的淚水淋濕了。」
宛馨微笑地點頭，她自然伸手摟著思芳的身軀，突然想起了一首閩南語歌曲《一支小雨傘》，嘴裡唱了起來：
咱二人 做陣撐著一支小雨傘
雨越大 我來照顧你 你來照顧我
思芳聽了很感動，也附合著宛馨的聲音，一起合唱：
雖然雙人行相偎 遇著風雨這尼大
坎坷小路又歹行 咱著小心行
你我雙人同心肝 不怕風雨這尼大
黑暗小路真歹走 咱著小心走
你甲我 作陣撐著一支小雨傘
雨越大 沃甲澹糊糊 心情也快活
唱完了《一支小雨傘》，兩個人都停頓了片刻。彼此看了對方的臉，赫然發現都流淚了。
「這陣子下了好多雨，雖然上學走路很不方便，但是，讓我感觸很深很深。」宛馨先開口了。
「連綿不斷的雨，拉近了我們的感情，就像歌詞裡說的一樣嗎？」思芳看了宛馨一眼：「其實，都是姊，妳在對我好。」
「哪是││只有我對妳好？」宛馨聲音哽咽地說：「災難，帶來了生離死別的痛苦，卻因此讓我們更懂得珍惜感情。」
「妳又想到死去的妹妹了？」思芳看到宛馨悲傷，心裡捨不得。
「我讀過一個寓言故事。」宛馨說：「有一群魚，在滿水的江湖中，覺得生活很幸福，誰也不理會誰；江湖的水慢慢乾涸了，牠們躺在沙灘上，奄奄一息，竟然靠著對方吹出來的水氣，彼此維持了生命。」
「我知道那是《莊子》書裡的故事，也是成語『相濡以沫』的來源。」
「如果沒有災難的時候，就能夠『相濡以沫』，不是很好嗎？」宛馨露出關心的眼神：「最近，思雅姊姊對妳怎樣了？」
自從上次看到思雅，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妳天天接送我上下學；她呀！樂得輕鬆愉快。」思芳露出一抹微笑：「認識妳之前，她就不怎麼願意來接我了；尤其這種下雨的鬼天氣，如果她來接我的話，一定是鬼叫鬼叫，對我抱怨個不停。她哪能像妳這樣體貼？」
「我以前對親妹妹的態度，也和思雅姊一樣。」宛馨想起了在天國的妹妹，感傷地說：「現在我陪妳一起上下學，是一種甜蜜的負荷，我那種複雜的心情，思雅姊是體會不出來的。」
「妳陪我，是不是好像陪著以前的親妹妹，所以不覺得是一種麻煩的負擔？」
「感覺上，我陪妳和陪親妹妹一樣；心情上，我比以前陪親妹妹還要快樂。」
「我和妳的親妹妹有不一樣的地方嗎？」思芳心裡有點好奇。
「除了心態上不一樣以外，妳比我的妹妹聰明、獨立，而且有才華多了。」宛馨想了一下：「但是，我妹妹比妳乖巧、聽話。真的！」
思芳會心地笑了，她知道多次拒絕宛馨的「服務」，宛馨認為她的個性倔強，不是一個完全聽話的孩子。
「妳不要老是當我殘廢，好不好？」思芳說：「我對人其實很溫柔的，但是我要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不喜歡依賴任何人。」
「妳在家裡，也不願意父母親，照顧妳多一點嗎？」
「小時候，我不懂事；也許爸媽覺得多照顧我一點，也是應該的。姊姊老是吃我的醋，說爸爸媽媽偏心。」
「當父母親的，經常會多照顧弱小的孩子。」宛馨說：「那應該叫真正的公平才對！這就像老師因材施教的道理一樣。」
「可是，我姊的感受不是這樣；她覺得被爸媽冷落了。」思芳說：「我們家只有二個小孩子，姊姊只能跟我爭寵。」
「後來呢？」宛馨好奇地問：「那要怎麼辦？」
「我知道爸媽的好意，也知道姊為什麼當我是仇敵。」思芳說：「後來，我告訴媽媽：在生活上，只要我能夠做的事情，我不要她代勞。」
「嗯。」宛馨點頭說：「難怪妳不願意接受我的服務；遇到了任何障礙，都喜歡自己去排除。」
「起初，我說自己蓋的棉被，自己要折疊，我媽說我不方便疊棉被。我就在床上，重複疊了好幾十次的棉被，給我媽看。」思芳得意地說：「現在，我家四個人，我疊棉被的技術最好。」
「妳是抱著不服輸的心態，遇到做不好的事，不但不退縮，還勤加練習嗎？」
「對！有句成語說：『勤能補拙』，我的腳雖然走路不方便，但是，做一些日常生活的小事，我和健康的人其實完全一樣。」
「現在，姊姊不覺得妳爸媽偏心了吧！」
「哈，我媽還是偏心呀！」思芳開玩笑地說：「她都幫我姊姊疊棉被，我的棉被都是我自己疊的啊。」
從談話中，宛馨終於了解了思芳的心態：她不要別人當她是肢體殘障的人；在生活瑣碎的事情上，她把自己訓練成和肢體正常的人沒兩樣。
雨滴一直窸窸窣窣地下著，陰霾的天空沒有放晴的跡象，宛馨撐著傘陪思芳回到了家。
思芳的媽媽早已在家門前等她了。
「我媽在那裡等我了，她老是對我不放心。」思芳老遠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對著宛馨說。
「那是天下父母共同的心理現象：出門的孩子，只要還沒有回到家，一顆心就噗通噗通地跳。」
「我媽說她是『孝女』││孝順女兒的女人。」思芳哈哈大笑起來。
「我想起了一件更好笑的事。」宛馨微笑著說：「我外婆超級神經質的，我媽媽結婚以前，每天下午五點下班，只要慢一分鐘回到家，外婆就會從五樓走到樓下，在土地公廟前走來走去，還對著土地公祈禱呢！」
思芳的媽媽，看著女兒和宛馨有說有笑，心裡覺得很安慰，她向前招呼說：「妳們回來了囉。」
「媽呀！下雨天，妳幹嘛不在屋子裡。我說宛馨姊會送我安全回家，您還是這樣不放心。」思芳撒起嬌來。
「宛馨，謝謝妳照顧我家的思芳。」思芳的媽媽客氣地說：「妳要不要進來坐一下？等雨停了，再回家。」
「我還是要趕快回家。」宛馨說：「我媽有可能和伯母一樣，在門口等我這個寶貝女兒呢！」
思芳回頭對著宛馨揮手一笑，感恩地說：「妳趕快回去吧！明天再見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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