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４、性愛的描繪很精彩

這部小說起初被禁，聽說是性愛的描繪過於細膩。可是，有這些性愛技巧與心裡狀況的深刻描寫，才能有助於小說主題的呈現。去掉了這些內容，讀者很難了解康妮也是經過一次又一次地性愛體驗和心裡調適，最後才選擇和僕人廝守終身。我認為這些描寫是有必要的，卻不為許多人所樂見。

性愛是淫穢不堪的嗎？不！它是妙不可言的一種幸福，我們有必要揭開它真正的面貌，使得男女的性愛技巧出凡入聖，彼此都能享受性高潮的妙境。

康妮替丈夫送信給守林人，卻偷窺到他洗澡的軀體。「棚屋的背後有一塊陡峭的坡地，後院是凹陷的，被一座矮矮的石牆圍著，她轉過房子的牆角停下來，在離她幾步遠的前面，這個男人正在洗澡。他壓根兒沒意識有人到來，白白的細長後背彎著，正俯在一盆肥皂水中洗他的頭，他古怪而急速地搖著頭，舉起他細長白白的胳膊，從耳朵上潑著肥皂水……」「這僅僅是一個男人在洗澡，夠平常的。然而奇怪的是，這似乎是一種幻覺，這在她的體內喚起了一陣衝擊，她看見他笨拙的臀部和垂掛的精巧的白色陰莖，那骨架所顯示出的孤獨感覺，使她心中掀起陣陣波瀾：那完整而孤獨的裸體，是一種人的美麗。只是這是一個閃著柔光的溫暖的身體，一個人可以觸覺到的展示出來的身體。」

在電影裡，康妮偷窺洗澡和她裸體淋雨的的兩幕情景，一直深刻的留在我腦海裡。一個性飢渴的女人，看到了男人裸露出壯碩的軀體－－無關男人的地位如何，怎麼可能不會激起她深埋在體內的慾望？久旱逢甘霖，當她完全得到了男人的滋潤；她裸體在雨中雀躍跳舞，所象徵的更是性愛的歡娛和滿足。

第一次康妮到林子裡散步，走進了男僕人的小棚屋裡。彼此的心靈各懷所思，又有點尷尬，康妮想起了她看過他赤裸的身子，她的臉讓他覺得帶著凝然的期待的神情，一縷細細的火焰突然在他的陽具上閃爍起來，他的精神也充滿渴望。她要求他給她一把鑰匙。（鑰匙，是文學的隱喻。）

康妮逐漸厭煩克利福德，陪他的工作也由新雇傭布爾頓夫人取代。第二次逃到森林裡，男僕人就給了她一把鑰匙。從此，她就常去小棚屋。表面上，她是去看他養的雞，其實潛意識裡是為了找他。

「我要來看看這些小雞！」這是康妮在衝動和半意識中逃到林中小棚屋，看到男僕人時說的一句話。移情作用使然，她把手中的小雞放回母雞身邊時，感到身上有一種無言的孤寂；而他對她的感覺呢？腹部卻湧動著一股對她憐憫的火焰。他瞥了她一眼，她無故地哭了起來，陷入為自己的青春被白白廢棄的極度苦惱中，他的心突然像一團火似的融化開來，他伸出手，把手指放在她的膝頭上，溫柔地說：「妳別哭！」

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一向習慣孤獨的梅諾斯，怎可能對如此楚楚動人的少婦不動心？早在第一次她來小棚屋的時候，他體內情慾的精靈就蠢蠢欲動了。所以，他邀她進入小屋裡，享受了久旱甘霖般的第一次性愛。作者精彩地描繪道：

「帶著一種奇怪的遵從，她在毯子上躺下來，她感到溫柔的撫摩，慾望的手正觸摸著她的身體，撫摩著她的臉，這手溫柔地溫柔地撫慰著，撫慰著，直至最後一個溫柔的吻吻在她的臉頰上。」

　　「她靜靜地躺著，沉靜在溫柔的睡眠中，沉浸在夢境之中，當她感覺他的手溫柔地撫摩，帶著奇怪的受挫的笨拙在她的衣服間摸索時，然而這手知道要怎樣解開它想要的地方？他順著細長的背往下撫摩著，慢慢地、細細地往下、再往下，他觸摸到這溫暖柔軟的身體，在熱吻之中觸摸了她那低低的腹部，他禁不住地伸入她，急速地伸入她，伸入這柔軟沉寂的身體的土壤中，伸入這寧靜的土壤……。」

康妮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做愛，第一次的感覺也是如夢幻般，複雜又難以捉摸。「隨後，她迷惑了，朦朦朧朧之中迷惑了。為什麼？這樣的需求是為什麼？那從她體內升起的那片雲雨是為什麼？那給予她的寧靜是什麼？這是真的嗎？真的嗎？」

事實上，康妮這時候和男僕人只有性，還沒有愛，她是因為性的需索和他勾搭上的。一般人認為女人因愛而有性。可是一個被情慾困擾的「半處女」，性的解決能帶給她情緒的寧靜。她需要的是男人能幹的軀體，遠勝於他擁有的其它好條件。

是肉慾的滿足重要？還是精神的愛戀重要？

一個網路的調查顯示：中國大陸的女子，捨棄儒雅而戒慾的唐三藏，選擇好色而醜惡的豬八戒陪睡，這不就是答案了嗎？

人畢竟是有情慾需要舒解的動物，如果情慾不能舒解，必然有害於身心安穩寧靜，所以床笫之間的性愛滿足，最後變得比什麼（面貌、財富、地位）還重要。

雖然還在迷惑之中，隔天康妮又去了森林；等不到他的出現，還被雨淋了回來。她一次又一次去等他，他顯然有意避開她。有天終於等到了他，他說：「妳每天晚上到這兒來，別人不會有什麼想法嗎？」她回給他的話是：如果偷情的事被發現了，願意帶著母親留給她的二千鎊財產，和他離開遠走。經過一番的對答，彼此終於拋開了一切，梅諾斯彎下腰，吻著她的臉說：「讓我們做愛吧！讓別的事見鬼去吧！假如妳曾經為做過的感到羞愧！」

他們又像性飢渴般，激情地做起愛了。勞倫斯精彩地描繪著：

……他把她拉過來，用一隻胳膊環繞著她，用另一隻手撫摩著她的身體，

當他摸索著她時，他聽見胸腔中急促的呼吸。在她那單薄的外衣下面，她是赤裸裸的。

「啊！真是該觸摸的地方！」她說。

當他的手指愛撫地觸摸著她的腰和臀部那細膩、溫暖、神祕的皮膚，他俯下臉，在她的子宮和大腿上摩搓著，一遍又一遍，他又一次想了解那令他銷魂的東西，

她不理解他在她身上發現的美麗。

通過觸摸那活生生的神祕的肉體，那令人著迷的美麗，孤獨的情懷被它喚醒了。

當情感死寂或殘缺，那健壯的悸動的美麗也會是不可理喻，那觸摸所帶來的溫暖鮮活的美麗比一切智慧的美麗更深邃。

她感覺他貼伏在她的大腿、子宮和臀部的臉頰正柔滑地摩搓著，他那濃密的鬍鬚，柔軟而厚厚的頭髮。她的膝頭開始戰慄起來，在她的下面，低低的下方，她感到一陣簇新的潮湧，一種新奇的赤裸裸的浮現，她多少有些害怕起來……。

當他進入她的身體，帶著那種舒脫與極致的強勁深入她時，給予她的是一種純靜的安詳……。

她靜靜地躺著，感覺他在她體內的蠕動，他那深潛的熱烈，那噴湧的高潮使他突然地痙攣，隨後又是緩緩地深入，深入……。

這場性愛的描寫，不是只有做愛的動作而已，還包括心靈的維妙感受。顯然的，男女間的性愛感受，是不可能沒有經過學習體驗與磨練，就能夠達到最美妙的境界，尤其是女性的高潮反應，遠比男人要遲慢許多。所以噴湧的高潮，使他突然痙攣的時候，她「依然躺著，沒有抽縮，甚至當他結束時，她還沒有喚醒自己的滿足感。」

－－作者的思慮和描繪，十分周全細微。女性的情慾，除了需要一段時日的開發外，還必須加上男人做受技巧的精湛，才能達到妙不可言的高潮。康妮盼望著性愛，所以大衣內完全赤裸裸。第二次和梅諾斯做愛的感覺是舒服的，卻依然夾雜著複雜的情緒，還是不能渾然忘記一切地投入。

隨後，康妮忘了承諾：「我明天再來，如果我能的話。」她都沒有去森林了，只要她感覺或想像那個男人正在等她，渴望著她，她便不想去。可是第四天她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她去拜訪了牧師朋友弗林特夫人。在回家的途中，她碰到了梅諾斯，梅諾斯半強迫地要和她做愛：

他把她摟得更緊了，她感覺到他的急迫。她的固有的本能在和她的自由在搏鬥，但在她的體內還有一種更奇怪、更滯重的東西，他的身體急迫地貼近著她，她不想再掙扎了。

……他領著她穿過密密的樹的籬牆……把他的外衣鋪在地上，她只得躺下……隨後他解開她下衣的帶子，她沒有幫他，只是毫無生氣地躺著。

他也赤裸著他的前身，當他深入她的身體時，他感覺到他那赤裸的情慾，

有一會兒，他依然停在她的體內，張滿而戰慄。

隨後當他開始湧動時，那迅猛而無助的器官，又喚醒了她體內新的奇怪的激情在潺潺地流動，潺潺地，潺潺地，像漣漪一般潺潺地湧動；像一朵溫柔的火舌在拍動著，跳躍著；像一片羽毛一樣輕柔，又向那絢爛的極地衝去、衝去，猛烈地熔化著她，熔化了她體內的一切，像鐘聲撞擊著向上飛升，

她躺著，毫無意識地低低地嘶啞地叫了起來。……她只能等待，等待，靜默地呻吟著，嗚咽著，在她抽搐時，漸趨收縮時，在他從她體內滑出並且離開時，達到了那痙攣的瞬間。

她的子宮都敞開，敞開了，柔柔地，輕柔地喧囂時，像那潮汐下的海葵在那重新伸入的瞬間又一次向他喧囂，使她變得飽滿，在那情潮的湧動中她無意識地緊緊繞著他，他似乎永遠不再滑出。

她感覺他那柔軟的苞芽在她的體內湍動，那奇異的節奏衝撞著她，並伴隨著奇異的上漲的情結，漲滿漲滿，直到她所有的敞開，那無以言說的情潮。這情潮不是真正的感情，卻是一種純淨的深深的感覺漩渦，深深地，深深地盤旋著，穿越她的神經和意識，直至她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感情的水渦……。

一個普通的讀者，看了這場精彩的性愛描寫，可能只得到感官的刺激。作者卻以繁複的層面描寫性愛的各種狀況。康妮在野外中第三次和男僕人做愛，終於享受了性愛的高潮。那還不代表她心裡真正的愛戀他，所以作者又在做愛後寫道：

在這新喚醒的潮流中，那固有的激情在她的體內燃燒起來，而這個男人漸漸縮小到無，僅僅是一只陽具……。

作者顯然地在敘說：有用的陽具的價值像珍寶，男人靠它自豪，女人愛死它，甚至當它如神般敬畏膜拜（在日本或臺灣，都有這種膜拜陽具的廟）。康妮因為它而得到了感官的享受和情慾的滿足。與其說她愛男僕人，不如說她需要他的陽具。

人的慾望有它本性上的錯覺，得到的不覺得可貴，不滿足的時候卻耿耿於懷。世間能夠享受魚水之歡的女人，不能體會出性不滿足的煩悶；擁有性愛滋潤的女人，體會不出生理需要時的那種寂寥空虛。寂寞不致於要人命，但孤枕難眠的折磨，卻能使身體枯槁如灰，靈魂毫無生機。

性愛滿足之後的康妮變了，連她的丈夫克利福德都感受到那股氣息。「他被她眼睛中那深深的藍色的光芒和她那溫柔的凝然地坐著的神情給嚇住了，她還從來沒有如此溫柔恬靜過，她無故地吸引著他，似乎她有什麼氣息令他陶醉……」而康妮呢？依然沉浸迷戀在自己的柔情中，她能感覺到這個世界中那同一的男人，沒有名字的男人……挪動著美麗的腳，還有那陽具的神祕的美麗。

我詳細地引用這部小說中三場性愛的描寫，是因為缺乏這些細膩而複雜的呈現，必然不能了解情慾滿足的重要性，也無從知道康妮的轉變原因。以文學藝術的本質來說，我認為勞倫斯為打破女性情慾禁錮的牢籠，不惜冒犯社會風俗的禁忌。他的勇氣可嘉，智識如同孤獨的先知者。要知道這本小說的文學意境，我誠心建議您去研讀原著。（最好是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