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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9 11:26:06瀏覽2107|回應0|推薦1 | |
記憶是種遺忘的方式 這部電影距今快要二十年了吧。你還記得什麼呢?除了深深的感動、淡淡的哀傷,除了一段錯愛交雜著一段錯過了的愛之外,你還記得些什麼呢? 應該是我看過的第一部日本商業電影,在木柵一家專門播放二輪電影的光明戲院。一開始只是好奇這麼一部偶像劇般的商業電影,為什麼如此賣座,人人喊讚?結果我連續看了兩次,這多虧了二輪戲院,震撼不已。為什麼一部青春愛情片中充滿了死亡?就算要悼念逝去的戀情也不必如此灰暗啊!更奇怪的還在於與愛情故事對位的死亡,並不突兀,不是少年詩人強說愁、裝憂鬱。其中,最讓我不解的就是樹(女)朦朧曖昧不明的初戀和父親死亡的連結,特別是當樹(女)終於得知樹(男)死訊,以及樹(男)對自己所有愚蠢、冷漠、捉弄、乃至自戀的舉動是愛的表現之時,幾乎同時,樹(女)感冒病情加重,當年因為父親感冒致死潛藏的矛盾終於暴烈開來,而樹(女)終於即時被送達醫院,經過急診,甦醒之後的第一句旁白是重複渡邊博子寄來的第一封信:「藤井樹敬啟。你好嗎?我很好。」重述的過程中,穿插電影最經典、摧淚的片段,博子對著山問候樹(男)「你好嗎?我很好」「你好嗎?我很好」,以回聲當做樹(男)的回答,踏踏實實完成未婚夫的也同時是屬於自己戀情的葬禮。高潮過後,樹(女)回信給博子:「因為各種原因,父親死於感冒轉肺炎。」在我們還因博子深情的呼喚而動容之際,銜接的卻是樹(女)向博子訴說父親之死。這不是很奇怪嗎?父親之死和博子、和書信往來的主題沒有任何關係!這是博子完全不需要知道的訊息。當然可以從劇情發展的角度,將這段理解為替樹(男)的最後告白(登門拜訪,要求代替還書)埋下伏筆。說得通,但不夠好。直到我開始閱讀精神分析,直到我讀到了戴錦華針對情書的長篇評論。眼下這篇隔了二十年才寫就的文字,是因為戴錦華影評的啟發。 壹 記憶是一種遺忘的方式。 昆德拉 在這篇影評之前,我對於情書中疊合在樹(女)朦朧初戀與父親死亡的蒙太奇一直無法理解,這篇影評給了我進入的鑰匙:朦朧的初戀(那些還能浮上記憶的片斷)與父親死亡的傷痛(同樣也只有部份浮出記憶表面)是因為創傷而被壓抑與遺忘了的情感與記憶。於是當博子的請求如敲門般悄悄拉開記憶的屏障之時,藉由對樹(男)的片斷回憶,連帶被壓抑了的父親的回憶也一併回歸。但這些回歸並非記憶復反,而是一種遺忘的方式,是意識對無意識壓抑的最後一搏。治療與解壓的過程才剛剛開始,如同電影才剛從序幕走出,進入主題一般。同時藉由撫平喪失之痛,也確認了這份被自己壓抑、否認但確實存在的曖昧戀情。而且這兩者同樣都已經逝去,再也無法復反。甚至,樹(女)的遲鈍,乃至一直到博子要她回憶之前以及回憶之時都還不曾意識到的初戀,會不會才是最根本、最完美的壓抑呢?會不會才是無意識與意識最火爆、最膠著、最慘烈的戰役呢?幾乎已經變成行禮如儀卻不太有壓迫性的喪父之痛,不過是代罪羔羊。可以說,樹(女)父親之死,尚有正常的葬禮可以轉移哀痛,然朦朧未經確認甚至不敢確認的初戀,則一直沒有被適當安葬,道別,直到樹(男)死去,無法逃避的喪失/創傷迎面而來,瀕臨崩潰邊緣的樹(女),只有病情加重送醫急救,才能避免跌入瘋狂。 整部電影樹(女)家庭的張力不就圍繞著搬家、舊房子的主題而開展,而該主題的背後當然是父親/丈夫/兒子的死亡。換言之,喪父之痛有既定的儀式可以轉移。因為沒有喪父的創傷作為祭品,失敗的初戀就根本無法壓抑與轉化。換言之,無意識以為它能用喪父之痛交換初戀,連同喪父之痛一同消失的,是全然沒有被意識到的初戀。日常生活中,喪父作為事實無可迴避,但傷痛卻得以平復,初戀的哀傷也可以不留痕跡的壓抑。 貳 一人飾兩角,以及一男一女兩人同名同姓,男子愛上另一名幾乎長相相同的女子,這樣的結構即便故作弦虛,也不難想像導演暗藏的布局。換言之,不就是這個不難想像、這個假裝隱藏卻故留線索本身,一開始就開動了我們的好奇心,牽引我們的注意力?我們一開始就掉進了探尋表象背後之真相的陷阱中,並且以找到真相為滿足。啊,果然樹(男)愛的是樹(女);好哀傷ㄡ,雖然最後知道了,也明白了自己一直掩蓋的心情,但一切都來不及了;至少博子在好好埋葬這份情感之後,可以解脫,重新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了。然而,倘若秘密其實藏在形式本身呢?被我們找到的隱藏在表象背後的祕密,其實早就通過檢查,去除了秘密呢?
被當做誘餌被我們尋找、解密的當然是執著、錯過、小心呵護、擔心被拒絕、污染的完美的純愛,是根本不可能真實存在,總是作為我們具體愛情之缺憾的補償而想像出來了崇高客體。只有被錯過,它才能存在;只有逝者已矣(不論是愛情本身,還是被愛的對象),它才永世長存。真正掩蓋的、藏在形式本身的就是這個lack,空無一物,這個完美(關係)的不可能性。這個不可能性才是對於當代以個人為單位、算計利益得失的務實(realistic)的社會人際關係與自我想像之可能性的基礎。對此,我們必須以曾經(可能)有過的完美愛情將其封印,然後帶著遺憾與悔恨,逼迫自己過著往後不完美的、被既有社會不公平、被權力穿透的每一天。
正是在樹(女)因這段往事重新出土的過程中被治療,作為觀眾的我們這些「終究孤獨的現代人」(戴錦華用的詞),也藉由這部電影、藉由樹(女)的治療過程,而獲得洗滌,如同閱讀偵探小說所得到的巨大快感。「終究孤獨的現代人」除了戴錦華文章中的意思之外,還包括在都市生活中,殘酷的競爭、陌生人、人際關係,以及更根本的每個中年人或快到中年之人,誰不是在生存過程中滿身傷痕呢?昆德拉也說所謂的人生就是學習接受挫敗無可避免的過程。 Zizek說在閱讀偵探小說的過程中,無意識的慾望藉著小說中的犯人而釋放能量,試想能夠沒有心肝的殺人,甚至殺掉只會頤指氣使的老闆,多痛快!同時藉由偵探將兇手繩之於法,而化解實現慾望而來的罪惡感。不僅滿足了自己的慾望,而且不必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同理,藉由樹(女)的轉移過程,藉由以初戀當做挫折人生之苦痛的替代(初戀作為祭品),伴隨樹(女)最終抱著追憶似水年華而流淚的畫面,我們經歷的人生苦痛、感嘆、憤怒、不甘心、挫折、嫉妒等等等,都能釋懷。電影結束,燈光打開之後,還可以大方說一句:「真是太棒的電影」,作為釋放無法直言的傷痛之能量的完美藉口,化解尷尬與羞愧。 一般來說,關於這部電影的所有討論,不論是專業影評,還是業餘觀眾的觀後感,都集中在愛情上,電影的與自己的(註定不能成功的)愛情。「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之愛的人,根本看不懂」、「每個人的心裏都住著秘密的初戀情人」...。 誰會嘲弄失敗的初戀呢?而且藉由真正被壓抑的初戀出土(這就是電影情書允諾的結局,不是嗎?),藉由記憶復返,反而讓「終究孤獨的現代人」「無可避免的挫敗人生」得以不留痕跡地被遺忘。這應該就是這部電影如此大賣的不能說的秘密吧。 參 一如電影的第一幕,葬禮。只有通過葬禮,已經逝去的總總,才能在我們的符號世界中安家落戶,獲得永生,成為我們最珍貴的寶藏,成為縫合我們支離破碎的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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