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長安城的「白玫瑰」時，在那個大學窄門難擠、課業競爭壓力大的年代，16、17歲的高中生涯被無止盡的大考小考所圍繞，生活中除了上課、考試和課業競爭之外，什麼溫馨友誼的慰藉或是互助合作的同儕團體，對我們而言，簡直是一種奢求。

那時候女生們總是喜歡劃分為不同的小團體、小圈圈，彼此壁壘分明，大家共同的目的就是考取高分、進入好的大學。因此功課好的同學就會自成一個團體，而功課差的也只能另組一個小圈圈。我的成績不好不壞，所以剛好可以當個游移份子，牆頭草，兩邊倒。呃！怎麼有點貶低自己的感覺，不過在當時真的就是這樣。為了能擠身功課好的團體，我每天得唸書到晚上12點，為了追求同儕團體的認同，每個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而這種「認同感」也正是青少年發展階段必經的歷程。

在小圈圈各自林立的高二階段，班上突然多了一位學生，那是休學之後再復學的學姐。因為她是中途才加入班上的人，因此她一直無法融入班上任何一個團體之中。又因為她總是愁苦著一張臉、衣服又常常散發出異味，加上不擅於與人互動，以及課業成績一直墊底等原因，所以在班上她是孤立的、沒有朋友的，甚至有些看她不順眼的同學，還聯合起來排擠她、欺負她、嘲弄她，讓原本就害羞內向的她，顯得更為退縮孤立。

最明顯的狀況是，每週我們要更換座位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坐她坐過的椅子以及使用她的桌面，因此抽到她座位的人，常常毫不留情面地在她面前嚷嚷著不願意坐那個位子，或直接更換原來她所使用的桌椅，或是故意在她面前用酒精擦拭桌椅。

其實這是很難堪的場面，同學的欺凌已經到了完全不顧情面的狀況，我想她一定傷透了心，但她總是悶在心裡，不說也不回應。有時候，她會找我問功課，因為我算是對她最友善的人，不過，不管我怎麼教，她都一副似懂非懂、很愁苦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與她互動。而在同學們一片排擠她的狀態下，我與她的友好互動，也會讓我成了被攻擊的箭靶，迫於團體的壓力和無奈，我其實也不敢靠她太近，深怕被劃歸成「跟她同一國的」，而遭到排擠。所以，她離我們越來越遠，遠到後來我想主動親近她，她已經是一副拒絕、退縮的模樣。

高三上學期一開學，發現她沒來註冊，透過導師的告知才知道：她…，她…，她居然在她父親工作的公司頂樓--跳--樓--自--殺--了！！！　

聽到這個訊息，我當場痛哭失聲，雖然我知道她的自殺以精神和家庭因素佔最大原因，但想到我對她的冷落和疏忽，我沒有在她最需要友情慰藉時伸出援手，反而跟同學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聯手排擠她、孤立她，而讓她走上了絕路。才18歲的年輕生命就這樣殞落，我當時好自責、好難過、好氣憤自己為什麼不能挺身而出、保護她不被同學欺負、好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輔導能力辨識她的問題和需要，而讓她獨自飽受精神和家庭問題的困擾…。

我很自責、很自責，這股自責的情緒瀰漫了我高中三年級準備聯考的關鍵時刻，我發願：「我以後一定要從事助人的專業工作、我一定要擁有助人的專業能力來幫助我身邊的人、我一定不要再讓憾事重演……」。所以最後選填志願時，我捨棄了我最愛的中文系，改唸社工系。

多年後，當我已經成為一名專業助人者時，回想往事歷歷，我始終無法忘記她、忘記那段過去。她用最激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雖然獲得了解脫，但卻留給她的家人無比的傷痛，也改變了我的生涯抉擇，將我帶往專業助人領域。

最近「校園霸凌」事件頻傳，也喚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對於我們而言，當年施予她的一切作為，不正也是「霸凌」的一種嗎？

所謂的「霸凌」（bully）是指學生們之間權力不平等的欺凌與壓迫，意即學生之間進行惡意欺負的情形。不只肢體上的暴力行為是霸凌，連言語上奚落、嘲笑、諷刺，或是使弱勢同儕被排拒在團體之外的關係霸凌，這種非肢體霸凌的隱形暴力，其傷害性更大、更深，所造成的心理傷害，有時候甚至比身體上的攻擊來得更為嚴重。

想起當年我們無知的行為和作法，迄今仍讓我內咎悔恨不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歉疚感覺仍在心裡徘徊，我一直想問她：「為什麼妳不想活？」、「是什麼讓妳對人生毫無戀棧？」、「我們是導致妳生無可歡、死無所懼的『膾子手』嗎？」、「妳會不會原諒我們？」

Ling，如果我今天能夠成為一位優秀的輔導人員，這完全是拜妳所賜。妳用妳短暫的生命經驗，將我引領到這般境地，妳開啟了我對弱勢族群的關心、妳讓我知道情緒支持和友誼力量的珍貴。如果當年能有個人對妳釋放善意與溫暖，給予妳一個接納包容的眼神、一抹溫暖友善的微笑、一句同理支持的話語、一次真誠關懷的傾聽，妳的生命歷程會不會因此而有所不同？？？？？？？？？

昔人已遠颺，用這篇文章遙寄對妳的歉疚與思念，但願在天堂裡的妳，無憂無慮，不再被紅塵俗事的紛紛擾擾所傷害。此刻的我，含著淚水，用我的懺悔和真心對妳說：我永遠懷念妳。（泣！）　

©2009.03.11  Ruru～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

白玫瑰的緣由：Dr.Composting～年少輕狂：綠玫瑰、黃玫瑰與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