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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祺(二)我和他
2012/11/04 00:03:20瀏覽1101|回應1|推薦31

前文請參照:

阿祺(一)屏東的夏天

阿祺天性頑皮,常常爬樹掏鳥蛋或逗弄小松鼠,往往攀上樹後,一旦發現鳥巢,便將雛鳥從窩裡掏出來,高高地懸著給我瞧——他往往會假裝要將鳥蛋或雛鳥砸下來,見我大驚失色或以手護頭,卻不會當真傷害牠們,久而久之我就認為他只是玩鬧而已。

有一回,阿祺如往常一樣掏了那個綠繡眼的鳥蛋出來,只見一隻母鳥急得在樹梢亂飛,卻讓阿祺失手真的把那些小小的蛋丟了下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兩三個破碎的蛋殼已經在腳邊砸得稀爛。

那時我哭了,指著他大罵:「你這個冷血動物!無恥!沒良心!」

那時,我並不懂「冷血動物」這個詞的意義,其餘詞彙則是從爸媽吵架中學來的,阿祺那天慌忙爬下樹來,急得也不知該跟我說些什麼,第二年的暑假就這麼過去,我和阿祺冷戰著不講話,也不與他一同出去玩,到了那年八月底提著一堆禮物告別外公外婆時,遠遠看見他那依依不捨的目光,阿祺躲在他家門口的榕樹下偷偷瞧著,我還是故意不搭理他。

過了幾年之後,每當我與阿祺出去亂逛,偶爾發現鳥巢時,他再不會萌生將鳥蛋或雛鳥掏出來玩的欲望,也不再爬樹了。

只有一次,阿祺發現一個被風吹得有點歪的鳥巢,忍不住攀登上樹,抱著樹幹俐落地往上爬。

他的T恤和樹皮劇烈摩擦後破了個洞,所以爬到一半不得不停下來,踩上分枝就將衣服從身上扯下來,扔向樹下站著的我。

那件白色T恤被風吹得鼓起來,輕飄飄地落下,我卻沒有去接,只因阿祺繼續往上爬了,速度更加快。

他很快就接近鳥巢,那是個貓頭鷹的巢,三隻小貓頭鷹互相挨著彼此端坐在窩裡,表情愉悅地歡叫著,讓人懷疑牠們很高興看見陌生人。

察覺阿祺要挪動那窩,牠們那變得有些緊張而警惕得可愛的目光,很快得出結論:顯然該物體不是母親,比母親還要龐大,難道是傳說中的父親?

或許牠們是這樣想的,至少被阿祺挪動的其中一隻是這麼想的,那隻小東西差點掉出鳥巢,抖動著滿身的絨毛吱吱喳喳唱起歌來,在他手中沒有半點掙扎,甚至縮進阿祺的手掌心,怎麼也不願意回去那被阿祺安置妥當的窩裡,就要跟著他的模樣。

後來阿祺把牠塞回鳥巢,剛剛興高采烈地下樹,正要揀起衣服穿上,未曾想那不太會飛的小雛鳥竟然從高高的鳥窩飛出來,半墜半飛地顫巍巍往下掉,然後就落在阿祺的肩膀上,那小傢伙憨態可掬,自然中流露出一股人與鳥之間的孺慕之情,從此成為阿祺最忠實的夥伴。

我對此覺得非常驚奇,也不知道是否貓頭鷹會跟人類如此親密,但一般人雖覺得貓頭鷹不太吉利,可是這種看似溫馴的猛禽,白天總是乜斜著眼打瞌睡,到了晚上卻是到處獵食田鼠及小蛇的好幫手,連帶幫隔壁的老阿嬤趕走常常來偷鵝蛋的宵小鼠輩,所以老阿嬤也樂得拿些水果米飯給阿祺餵養牠。

那樣的幾個夏天,池塘上的風是那樣清涼,兩岸成堆生長的菅芒花開之前,我們會一同在那銳利的芒草裡面尋找蟋蟀,望著歪在阿祺肩上假寐的貓頭鷹取樂,亦或掣動著小鵝毛絨絨的身子,故意用草莖去逗弄牠們。

那樣的暑假,常常見到麻雀飛過上空,白鵝應對著發出不同的叫嚷,陽光塗滿了牠們白亮的羽毛,黑狗兄優游於水中,練習著牠最愛的狗爬式。

後來的幾年依然如此,只是在我逐漸長大的時刻,阿祺的模樣也跟著改變了,他不再跟我一起去池塘游泳,有時會用奇特的目光注視著我,不知不覺有些疏離,那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因為我個子矮,那時阿祺又崇拜美國球星Michael Jordan,暑假時兩人的活動從游泳轉而為一起打籃球,而我們常常在東港國小的籃球場打發時間。

通常,打籃球的時間都是早上或黃昏,白日的陽光太過於熾烈,多數挑下午五點以後,那時籃球場被烈日暴曬了一整天,依然儲存了高度的熱量,當我和阿祺奔來躍去、你追我趕的時候,球場的水泥地就會散發一種蒸騰起來的熱氣,以一種緩慢卻逐漸散發的步調,將我們周身的熱量一層層釋放。

我們沐浴在夕陽和水泥的雙重熱度中,體內的血液不可遏止地澎湃起來,阿祺剛開始長個子,也不比我高多少,但他手腳靈活,一對一的男女鬥牛賽都是他贏,無論是罰球線、籃下、三分線皆能發揮,只有我一個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著犯規搶球,這讓我們的動作在重複了千萬遍後,依然充滿了堅持到天黑的力量。

晚霞出來了,在他的平頭後方排開,很長也很亮地形成陣列;籃球場邊的樟樹,發出舒緩的香氣,葉子在剛起的晚風中蕭颯搖晃,只見來學校散步的一對老夫老妻,相互攙扶著走在樹下,指著球場上的我們。

老太太說:「現在的小孩子精力真好……」

在這樣的黃昏裡,其實先累癱的都是我,而阿祺總不停對我說:「快來打敗我吧!」
我辦不到,幾年下來怎樣也贏不了一個球,不管多少年過去,想起總讓他奪走籃板球的次數,回憶起這些黃昏,都是那麼美好,而當時卻恨得咬牙切齒。

我的青澀時代,好似就在無數個黃昏的惡戰中,飄走了。

國中二年級那年,我再度來到當時極具鄉村氣息的東港,當時一放下行李,就忙著跑到隔壁去找許久未見的阿祺,沒想到老阿嬤說他之前和同學打籃球時學習灌籃摔斷腳踝,人在當地的一間大醫院,於是我幫忙提了一籃東西,跟著老太太一同往醫院而去。

獨居的老阿嬤平日養鵝,還要去顧菜園,所以皮膚黝黑、皺紋深刻,這些都暗示著她慣於勞作,和阿祺的模樣並不像,我從沒見過阿祺的爸媽,只知道祖孫兩人相依為命。

老阿嬤領著我到醫院,咬字清晰地問我:「妳沒坐過電梯吧?」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我只是微笑著頷首,大概明白這位老太太不常到醫院,平日就跑傳統市場或在自家照料營生,她等的不是別人的答案,而是表達自己認定的情況,因為她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東港。

「不要怕啊,阿婆陪著,妳也要陪著阿祺啊。」

我安靜地點點頭,依然微笑。

然而,見到阿祺躺在病床上委頓的模樣,讓我覺得驚訝又難過,只見提著大包小包的老阿嬤將熬好的大骨湯端了過來,又把一顆洗好的蘋果塞給我,然後自個兒跑去找醫生詢問情況,房屋裡只剩下喝湯與啃蘋果的聲音。

曬得有點黑的阿祺,一句話都沒有對我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於是兩個人默默無言地吃東西,

彌漫的陽光使得時間在升溫中流淌,浮動的窗簾使得病房有一種暖色調的氤氳,融入了窗外廣闊的背景,天空無垠的藍是那麼深邃,一道道白雲飄過,房間裡所有的東西恍若產生位移,融入了遙遠的時空,只剩下我和他。

就像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我和他。

(待續,代ROSY貼)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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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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ஐ欣情ღ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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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11/04 01:01
好熱鬧的童年喔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