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生活

凌晨三點半，天還沒有亮，窗外吹著半夜涼爽的風。

雞未鳴，狗未叫，外頭沒有行人。

Ｊ小姐在某個不熟悉的男人身邊醒來，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汽車旅館天花板上的昏黃燈光和曖昧的室內裝飾，半天回不了神，她本來閉著眼隨手想從床頭櫃掏自己的香菸盒，結果發現摸不著，轉頭就發現自己醉醺醺跟個陌生人到了這裡，還迷迷濛濛過了夜。

窗外寂寞的霓虹燈在黑暗裡忽閃著，現在的汽車旅館弄得千奇百怪，卻有一種和諧的設計感。

Ｊ小姐發現身邊躺著的陌生男子翻了個身，露出裸背，嘴裡模模糊糊嘟嚷著什麼，她本想馬上起身穿衣離開，卻不免心想：這人還真可愛，額頭上幾顆青春痘，還會說夢話呢。

可是他叫什麼名字？樣子好陌生，幸虧不是熟人，也沒忘記要使用保險套，這樣ＯＮＳ（一夜情）也能順利結束。

Ｊ小姐試圖回憶，好像是昨天去ＰＵＢ搭訕認識的，看到自己喜歡的類型就二話不說湊了過去，搭訕方式也很老套，但仍如前幾次一樣，最後晃到了汽車旅館。

把椅子上和床邊散落的衣物穿妥，Ｊ小姐瞧了瞧陌生男人的衣褲，因為這些代表了一個男人的品味，這種玩家通常絕情絕義，技術好，和誰都是一夜過後決不回頭的型，提早走了也不會怎樣糾纏。

Ｊ小姐其實有些後悔，每一次出來亂搞，實際上她都覺得是在糟蹋自己，可是既然想出來玩玩，自然就要混出個樣子來。

自從離婚以後，未滿卅歲的Ｊ小姐就把玩樂奉為信條並堅持執行，這幾個月以來從沒有違背過，她隱瞞了公司和身邊的所有同事親友，不希望自己離婚的事情被掀出來，卻又孤獨得希望有個人能填補孤獨的夜晚，由於好朋友出國了不在台北，所以自然跑去外面瘋狂了幾回。

從小型汽車旅館走出來，Ｊ小姐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叫了自己熟的計程車行，想起離婚的老公，心裡一陣一陣疼痛起來，於是隔日等好友回來台北，就打了電話過去傾訴這種矛盾的痛苦，憋在心裡幾個月，終於還是決定找人談談了。

她的前夫是自己的學長，當時Ｊ小姐喜歡的並不是前夫，而是暗戀前夫最好的朋友Ｆ，Ｆ男沒有文學細胞也不會風花雪月，外表看起來粗豪，簡而言之就是個粗胳膊、粗腿、粗心、神經極粗的傢伙，卻是學校籃球社的隊員，有一口漂亮的白牙，笑起來有些憨傻。

前夫和Ｆ男是好哥們，Ｊ小姐本來就與前夫熟識，同樣在籃球社擁有長年交情，看似對Ｊ小姐情真意切，可是情真意切的真相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因為Ｊ小姐對那傻氣的Ｆ男一見鍾情，有點想甩了當年的前夫男友，但是總按捺著自己的真實心意，主要是Ｆ男也有女朋友。

Ｊ小姐常常想：自己怎麼那樣蠢呢？為什麼要喜歡上Ｆ男呢？當時為何彼此沒有緣分？

每次見了Ｆ男，Ｊ小姐就想拿他跟前夫男友比較，就算婚後回想起過去相處的時光，彷彿心就軟成了水，潺潺流過歲月，如今僅剩下些空蕩蕩的痕跡。

他們是朋友，前夫與Ｆ男是好哥們，從來沒有秘密。

但是，Ｊ小姐對前夫當年雖是男女朋友，反而沒有親近到能夠敞開心扉，至多就是像一般的交往那樣，缺乏心靈方面的溝通，怎麼對話都有些空洞。

前夫不喜歡傾聽，有空就找三五好友打球或打屁，主要就是找Ｆ男一起，做一切兄弟該有的樣子，Ｊ小姐覺得自己移情別戀的想法可能會毀了一切，所以交往多年，還是最終選擇了前夫，也從沒讓Ｆ男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覺得和Ｆ男是兩個世界的平行線，看似重合了，其實不過是對方的影子短暫投射在前夫身上，譬如前夫與Ｆ男同樣高大的體格，或者兩人都喜歡抽同一個牌子的菸，前夫跟Ｆ男甚至進了同一間公司，還在同一個部門，想來同一專業的人很難在台灣這樣的小地方不碰上幾面，這就是感情及緣分的雙重影響了罷。

Ｆ男也時常來她和前夫的住所，他去年娶了個漂亮老婆，也就是他在大學時候的學妹女友，兩個人一見鍾情之後談了六年戀愛，可謂情比金堅，所以順勢結婚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相較於Ｊ小姐和前夫的無趣婚姻，Ｆ男幸福得很，只不過Ｊ小姐的前夫工作能力更強一些，在公司升遷迅速，而兩家人住得很近，每次前夫就拉著Ｆ男到家裡喝酒吃飯，Ｊ小姐也會努力展現廚藝，殷勤做了最豐盛的食物來款待Ｆ男。

也只有Ｆ男在場的用餐時刻，平日相敬如賓的兩夫妻，這纔能夠平心靜氣坐在一桌，Ｊ小姐以為前夫不曉得她的心事，認為Ｆ男也算是兩人之間的平衡桿，努力支撐著平淡如水的婚姻，而Ｆ男根本不知道他們夫妻貌合神離，從結婚以來便爭執不斷，由擠牙膏到穿衣搭配這類的小問題，到妻子沒注意幫老公上鞋油或刷西裝之類，只要想吵嘴，生活中任何主題都能冷戰好幾天。

Ｆ男熟識兩人，但完全不知這對夫妻的問題，只當Ｊ小姐和前夫都喜歡他來作客，自然很高興常常來訪，除了可以和Ｊ小姐的前夫聊聊公事或新聞，還不時能讓Ｊ小姐臉上也露出笑容。

這樣的友好關係，大概持續了兩年不到。

直到某一天，Ｆ男在酒醉後推了醉倒的前夫一把：「你能不能不要再拉著我到你家當電燈泡？成天找我吃喝，大嫂的手藝是好，可我也得早點回家，免得我老婆懷疑了。」

前夫醉得沒反應，而在旁邊攙扶著歪歪倒倒的老公回臥室，Ｊ小姐聽了正一陣乾笑，用眼睛瞄了眼Ｆ男，說：「我老公就你這麼一個好朋友，你來也是讓他高興。」

說是一說，那天Ｆ男也醉得很了，連路都走不好，Ｊ小姐出了臥室又連忙回去客廳要送人出門，結果Ｆ男沒站穩，Ｊ小姐又站得很近，兩人忽然肢體接觸到一起，就在門口的玄關邊上，Ｆ男不小心摸了一把好友的妻子正覺得有些不妥當，Ｊ小姐忍不住就撲了過去，滿口說著喜歡人家的話。

Ｆ男聽了愣在當場，或許是顧及和好哥們的情誼，臉色一變就慌亂地跑了，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來他們家中。

最糟糕的，是前夫不知怎麼發現了Ｊ小姐的心事，兩夫妻從小齟齬變成鬧分居的問題，成為不算陌路可比陌路還陌路的小夫妻。

接著，前夫以Ｊ小姐不貞為藉口，加上兩人許多觀念上的分歧，正式開始分床狀態，Ｆ男不來家裡，心裡翻江倒海，說不清楚的酸甜苦辣，都化為對丈夫的怨恨。

後來，她獨自約了Ｆ男出來見面，挑明說了早就暗戀的事情，又講了前夫的許多不是，結果Ｆ男當面斥責她，當晚Ｊ小姐就在自家喝了個爛醉，胃也跟著翻江倒海，在廁所吐了一地，膽汁都出來了，滿嘴的澀，然後在空無一人的家裡等著那很少見面的丈夫，談論離婚的事情。

離婚很順利，雙方家長先瞞著，除了Ｆ男，小夫妻的事情沒別人明瞭。

想起Ｆ男那次對自己的痛罵，Ｊ小姐天天又喝又吐，往往把自己折騰到人事不知，清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現了些魚肚白，然後頭痛欲裂而憔悴地上班。

後來，每個晚上她都在思考著自己的存在意義，孤獨與寂寞的感覺，促使她往外發展。

她曾經打給Ｆ男，說希望能再跟對方見上一回，沒想到Ｆ男痛斥她，說她不要臉，拒絕與她對話，那時Ｊ小姐抓起手機往牆壁上使勁砸了過去，四分五裂的除了她的婚姻，還有她的感情。

她再也忍受不住，終於對比較親近的女性朋友說了，講到自己的心事，感覺淚水一波一波往眼裡湧。

那樣鬱悶而窒息的故事，聽了怎麼都教人難受。

每當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或者回到人去樓空的家中，Ｊ小姐自己動手做早餐、準備自己的午餐和晚餐，並且打掃那空曠而冷清的家。

她說自己迄今未改變這樣的習慣，已經好幾個月了。

是啊，Ｊ小姐說她習慣了白天上班，習慣了晚上開著電視，聽那新聞播報的重複內容，習慣和所有同事朋友們說說笑笑，然後習慣了一個人回到孤單的家，習慣了等待周末去外面狂歡並尋找一個陌生人上床的過程。

因為她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了。

※此篇來自一位女性朋友授權提供的內容，我們多次電話交談整夜，聽了她的故事，回憶起來真有些心酸。

(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