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除夕前三天，是「宇內」吃尾牙的好日子。

公司雖小，人數雖少，除了已結婚的陳秘書帶了老婆、兩個小孩以外，其他男同事都隻身前來，聚集在中山北路上、國賓飯店旁的日式料理店。

蕭宇凱大手筆第包下整家店，Buffet的餐點排排安放在桌面，生魚片、螺、蜆、蛤、牡蠣、鮑魚……在晶瑩剔透的冰塊床上，躺了一排排鮮嫩的肉林，也惹得眾人食指大動、大快朵頤。

萬綠叢中就幾點紅，美倫是這些人當中唯一的未婚女孩，她四周圍了堆工程師和業務員，有人替她倒酒，有人替她拿了生魚片手捲，還有人專門幫她拿菜，她往往是手纔一伸，便有食物隨之遞過來，她也吃得嘴巴動個不停，更樂得享受眾男士的殷勤招待。

東西吃了一半，老闆蕭宇凱便叫侍者拿出個小盒子，總共有九條小壽司捲，擺放在桌面的正中央，看得出來，這是他設計好的餘興節目之一。

果不期然，他站起身，神秘兮兮地當眾宣佈道：「各位先安靜聽我說話，O.K.？」

見滿桌的員工們都拭目以待、靜觀其變，蕭宇凱滿意地說道：「承蒙各位給我個面子。今年的尾牙，我們公司照例是要抽獎的；在這桌上的食盒裡，如各位所見，有九條壽司，外表上都一樣，用海苔包得很漂亮，當然也會很好吃。重點是，人人有獎，每一條壽司都有一份好禮，端看你們的運氣如何了；獎品有現金、音響和各式各樣的大禮，我特別製作了一份兌獎表，在此就預祝各位幸運中獎啦！」

聽老闆宣告完，「宇內」的員工們都興高采烈地挑了壽司捲，希望自己能抽到想要的獎品。

不一會兒，陳秘書和他太太高興地叫出來，他挑到一個包著鮪魚的壽司捲，並因此得到了現金，當作兩名小孩的獎學金。

美倫也興致勃勃地挑了條壽司，她纔一咬，便覺得魚卵的醇厚味道溢滿口腔；而後，當她過去擠兌獎品時，卻覺得結果是異常地諷刺。

「妳拿的是烏魚子壽司，」蕭宇凱哈哈大笑，嘲弄地告訴她得到的獎品是什麼。「『XX女主角』瘦身去脂的美容免費享用券一年份，對妳來說，這真是最棒的獎品了！」

她頂回去：「我當然會善用這些禮券……這是上天眷顧我，纔讓我抽到這麼個好禮。」

「是啊，妳能善加利用這份大禮自然是很好，等瘦了身、把自己弄得可以見人了，應該就不乏追求者啦。」

「我不缺追求者，謝謝你的好意。」

「是嗎？我公司裡的工程師和業務員都很不錯，個個是國立大學畢業，也都出國留學回來，雙語、謀生技能、外貌，樣樣不差，妳想過在他們之中找金龜婿嗎？」

「不來電，又能怎麼樣呢？」

「沒交往過，妳怎麼曉得會不來電？」

「這個問題好好笑。」

「好笑？我可是很認真問妳的，妳還跟我開什麼玩笑？」

「這樣的事，我沒想到要跟你開玩笑。」

「除了小陳，那六個傻瓜都沒結婚，他們想追妳，妳卻沒有感覺到？」

「有嗎？」

「妳真是個鈍感的蠢蛋。」

「你老是說我蠢，蕭先生，你自己又高明到哪裡了？」

「妳這什麼意思？」

「這公司裡曠男這麼多，你也算一號吧？」

「妳不也是？」他譏評道：「跟阿旭分手後，妳不也成了個孤家寡人的怨女？」

「我這是孤芳自賞。」

「是又胖、又沒人要的醜八怪吧？」

她沒好氣地反諷回去：「至少總比嘴巴又壞、心眼又多的怪老闆好吧？」她用「怪」這個字之前，原本是想用「壞」這個字的，但幾經思索，似乎又有些不妥。

「老闆我有錢、有才、又帥又有閒，哪個女人會不愛？」

「說到『帥』或『才』──這種觀感很個人，我不予置評。此外，『有錢有閒』是個極粗俗的比喻，沒有哪個女人人會把『好男人』跟這種形容畫上等號。」

「『好男人』是要跟『好女人』搭配的，妳呢？妳又有哪一點算得上是『好女人』了？」

「彼此彼此。」

「我不算個『好男人』，妳也絕非『好女人』，就正好像是湊了一對爛人，倒是絕配呢。」蕭宇凱半真半假地提議道：「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交往啊？」

「無聊，」她付諸一笑：「我沒想過要跟自己的老闆約會，那可比加班還累。」

蕭宇凱沒再奚落她，沉思了一會兒，又問她道：「說到正經的，妳最近有跟阿旭聯絡嗎？」

美倫的臉色黯淡下來。「沒有。」

「為什麼妳要跟他斷絕一切往來？」

「為什麼我就該跟他繼續互相傷害？」

蕭宇凱又冷哼了聲，說道：「我知道他是妳心裡的痛處，現在可以不談他。至於說，某個男人倒是除了阿旭之外，教我感到異常好奇的傢伙。那個叫作『何紹輝』的男人……為了他，妳還曾經跟于心鬧得不愉快，還把事情弄巧成拙、搞到這份上了，結果誰也沒得著好處。可以跟我談談這個傳奇人物嗎？」

「何紹輝？」美倫毫不掩飾嫌惡之情，忿然啐道：「那傢伙只是個彆三，你把他當什麼『傳奇人物』，或者拿他跟其他人比較，只是貶低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和于心。」

「我想也是，」蕭宇凱神色自若地說：「沒有哪個男人能比得上阿旭。」

「難得你也會這麼讚賞別人。」美倫看著他說。

「我也曾經對妳和于心讚不絕口啊，尤其是妳們對阿旭使出的手段，可教我佩服得不得了。」

「羞辱我讓你這麼快樂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妳們對阿旭做出那種齷齪下流的卑鄙事情，不也是在羞辱他、踐踏他的感情？這等無恥的作為，要換作是我，纔不會像他那麼寬容……我可能會殺了妳們，或者是以牙還牙，毀滅妳們。」

「幸好我們都沒喜歡上你。」

「也幸虧我沒喜歡上妳們。」

「我早知你會這麼說。」

「那是因為我不像妳們一樣口是心非。」

「那你還說想跟我交往？」美倫諷刺地問他。

蕭宇凱冷笑道：「我也跟于心交往過，她對這些倒沒抱怨過。因此，妳能怪我不想試試看妳的能耐嗎？」

「你根本就是在說些口是心非的話，」美倫最後道，「說到底，你和我或是于心，對阿旭而言，根本就沒什麼不同。」

蕭宇凱沉默了。他瞪視著她走開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她話中有話，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想到這一層，他的疑惑、他的不安，使得他的眉頭也皺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