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漫漫車程中，他們幾乎沒有交談，心中各懷所思。

他不該要阿旭過來醫院的，這個女人也早就該滾了。

多見一眼，心就多一分折凌，阿旭與周美倫那時的表情，簡直像一把火似地燎燃著他，使他幾乎化為灰燼。

蕭宇凱心事重重地偷偷打量她，但在那日暮時分，夕陽餘暉如燒紅的熱炭，西斜地照亮他富豪車廂一側，映入她深思、平靜的側臉；在她的眼底深處沒有任何的陰霾或暗影，恁憑他偵察、窺覬、揣度和解讀，自她寧靜、封閉的神情裡，也絲毫看不出一點端倪。

媽的！他暗自詛咒著：剛才，阿旭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

想想，今天一大早，阿旭還打電話給他，要求他一同來台大醫院探看于心那女人，口氣是既擔心又猶豫，臨出門前還左右為難、左思右想、躊躇不前；不過纔跟這傢伙聊了一下子，就立時轉變態度，再也不緊張了。難道，她給他灌了什麼迷湯？

當時，他只是遠遠打量著他們，既聽不見什麼，也瞧不出個道理；畢竟，他對偷窺、竊聽這種下流手段沒有多大的愛好──可是，在他目睹二人相擁時，的確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只要是跟阿旭有關的，那些愛戀的問題，情慾的糾纏啊，從單純、複雜、亂成一團到令他發狂，那些他不曾憶起的時光，那些痛苦的過程，總會使得他像個易感、脆弱的少年，無從拯救自己的墮落。

於是，他難抑、無法克制地開口問道：「妳……妳究竟對阿旭說了些什麼？」

美倫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麼這麼問我？」

「因為我就是想知道。」他說，語氣平淡，但神色間若有所思。「阿旭告訴過我，說你們早就已經分手了。現在，你們又復合了嗎？」

「我們──」

就在她躊躇著開口時，他倏然打了方向燈，迅即往路邊一停，後方許多轎車紛紛閃燈，一時之間，喇叭聲此起彼落，還有一些司機探出頭罵他三字經，但蕭宇凱仍硬著頭皮擠到路邊，又猛地踩住煞車，晶亮的雙眸緊盯著她。

「你幹什麼這麼開車啊？」她被後座力震得身子彈了一下，「這樣子很危險的！」

「妳把事情講清楚。」他冷冷地說。

美倫驚詫地瞪視著他，那眼中的寒意教人背脊發涼。

剎那間，她領悟到了某些事，某些她以前從未深究過、看清楚的事實；在這個男人的目光深處，燃燒了什麼……彷彿是隱藏著滿腔無法對任何人吐露的感情……嫉妒、羨慕和怨恨，沒錯，她想，他積壓在內心的狂熱氣質，那種憎惡與激情，只有在提及方東旭時，纔會顯示出來。

她從以前就曉得這個男人對她有種特殊的興趣，對她跟阿旭的交往，也常常會旁敲側擊地詢問……現在她可曉得是為什麼了。

他總是這麼古怪、又愛找碴，她原本不想再去招惹他，但是，比起她和卓于心之間醜惡的鬥爭，這種單純的戀慕，反而看似無垢而幸福，也總教人心裡不平靜。

「我沒有跟他復合，只是還維持著『朋友』的關係而已。」她微笑道：「你大可不必擔心的。」

蕭宇凱不解地瞪著她，又問道：「那麼，他和卓于心的事，也可以說是解決了？」

「我不曉得。」

「那妳到底還跟他說了些什麼？」

美倫露出一絲奇異、難解的笑容。「人的心會如何改變，是難以預料的，特別是和感情沾上邊時，沒有人能猜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她說，臉上浮現一抹朦朧的笑意。「我希望他會幸福，這也是我最初和最後的願望。你呢？你又是怎麼想的？」

他們的目光短暫相觸，隨即撤去，兩人之間的周旋、虛偽的寒喧、假意的對談，以及他那愈來愈僵化的表情，要維持友善的話題成為一種苦差事；嫉妒和怨恨在蕭宇凱體內揪扭絞弄，令他面容一怔，神色也有些許異樣。

「言不及義，我聽不懂妳這些鬼話！」

蕭宇凱沒好氣地踩了油門，再度開車上路，但心裡卻還想著這些事和她的話，始終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