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門鎖打開的聲音，倏地切斷了她的思考。

「原來，妳在這裡啊。」

美倫詫異地回過頭，發現卓于心正站在休息室的入口處，而且空氣中也充滿了火藥味；她看得出來，麻煩的事情終究會發生，打從一開始就是。

「我以前就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卓于心開口道，語氣惡毒：「像妳這樣又醜又蠢，什麼能力也沒有，有了紹輝當男朋友，還想打阿旭的主意……像妳這樣的女人，真是不要臉！」

「我承認，最初妳搶走紹輝，我是很不甘心，覺得想要報復妳，所以纔打算接近妳的未婚夫。可是──」美倫苦笑道：「我真心喜歡上他了，也認清了自己這樣的行為有多醜惡，在他面前，我常感到無地自容。」

「是啊，妳這賤貨也曉得自己有多醜惡、多陰險啊！」卓于心尖聲嘲諷道。

「妳不必擔心，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分手？誰知道是真是假？」

「就算妳不相信也罷，我是為了自己纔願意離開他的。」美倫說。「他選擇了妳，不管他身邊的伴侶是誰，只要他幸福，我就很開心了。」

「幸福？」于心爆發地怒吼道：「自從妳這個賤女人介入我們之間，我的人生就被攪亂了，搞得永無寧日似的……先是紹輝，然後又是阿旭……在妳出現以前，我們一直都很幸福的！全部都是妳的錯，是妳的錯！」

美倫嘆口氣。「當初我也跟紹輝有婚約，當初，是妳慫恿他對我始亂終棄的。雖然，我承認自己是在炫耀那件婚事，但那時候介入的人是妳，是妳誘惑了他，還有了他的孩子──」

于心震驚地瞪著她。「妳知道？」

「不只是我，盈秀和小賴也曉得。」美倫坦誠道。「我不打算告訴阿旭，不是因為我同情妳，而是因為我希望他跟妳在一起會幸福──妳是他所選擇的另一半，是站得最接近阿旭幸福的女人，我所做不到的事，妳可以毫無顧忌、捨棄一切，只為了身邊小小的幸福，所以我纔相信，妳和他在一起會比較好。」

「妳為了我纔放棄他？」于心大笑，尖銳而刺耳的笑聲迴盪在小房間裡。「講什麼漂亮話啊？什麼『只要他幸福，我就很開心了』，妳現在一定是處心積慮、企圖破壞我跟阿旭的幸福吧？」

「妳想太多了。」美倫淡淡地說。

「什麼叫作『想太多』？」于心忿然打了她一巴掌，罵道：「妳這女人真不要臉！」

「妳纔不要臉呢！」美倫想也沒想就摑了回去：「要不是妳破壞我跟紹輝，我會做得這麼絕嗎？」

「妳還敢出手打我？」于心顯得有些吃驚，怒火更熾。

美倫忍不住哭了出來：「妳以為我喜歡騙人啊？妳以為我想跟妳搶？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妳偷男人偷到我家來了，還敢說什麼？」

「當初要不是妳如岀一撤這樣對我，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于心忿忿地瞪著她，怒目相向。

像阿旭這麼出色的男人，不但年輕有為，長得又帥，又夠水準，除了她這樣的好女人，人長得美、高佻、聰明、多金、多才多藝，憑她這種條件，誰還配得上阿旭？偏偏，像她這麼好的女人，像她這麼完美的女人，居然會輸給這種一臉窮酸、低能又短腿的醜女？

而且，阿旭竟然會喜歡這等長相平凡，即使化了妝也無法變臉的土包子、阿不幸？他會和這個土斃了的醜八怪交往？這一團混亂，還能搞得她得跟這爛女人糾纏不休……真是嘔死人了！

「妳到底想怎麼樣嘛？說啊！」

「我……」

「怎麼樣，說不出話來了嗎？」于心咄咄逼人地問：「像妳這種花癡、卑鄙、不要臉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幸福』？」

「我──我想，『女人的幸福』這種事，我已經不再因為這種事而作繭自縛了。」美倫說。「信不信由妳，我跟他已經成為過去式了，但必並非像妳我跟何紹輝過去的關係那樣。」

于心惱火地望著她。什麼「過去式」？像阿旭那樣的好男人，怎麼會看上這種女人呢？

她一定是什麼齷齪的下流手段，纔會勾搭上他這種菁英份子；憑這副醜哩呱嘰的外表，這種身份，還想提什麼跟阿旭的「過去」，根本就連八竿子也打不著嘛！

「妳少跟我裝蒜！」于心終於忍不住發飆了。「妳這什麼態度啊？像妳這種沒品的女人，以為自己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我的幸福』？」

「我──」美倫哽咽著說：「我並不想破壞妳的幸福，所以我已經放棄了。」

于心無言地瞥向她，詫異地站在那兒。難道，她是認真的嗎？

「倒是妳，妳打算拿肚子裡的小孩怎麼辦？」美倫不禁問道：「妳會告訴他，小孩不是他的嗎？」

「這……這關妳什麼事啊？」于心開始驚慌起來：「妳想拿這件事來威脅我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美倫衷心地說，她忽然覺得有些憐憫這個女人。

像卓于心這種頑劣的個性，虛榮、自戀又任性，加上嘴巴夠毒，要是以前的她啊，絕對馬上就告訴方東旭，一五一十全抖出來；突然之間，這種不可告人的恥辱，還有同樣身為女人的悲慘，看她那麼恐懼的模樣，現在，她竟然開始同情起卓于心來。

「阿旭是……他是一個心腸太過於柔軟的人，說真的，我不覺得自己配得上他，妳呢？妳打算懷著紹輝的小孩嫁給他嗎？」

「妳是什麼意思？」于心疑信參半地問。

「我──」美倫僵住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她措手不及，在嘴邊的話也迅速嚥了下去。

因為，她沒料想到會有聽眾出現在她們身後；就在美倫呆立當場、怔怔傻傻地楞住時，于心也跟著回過頭看，她的驚駭、愕然、慌亂，也自然不在話下。

方東旭就站在敞開的化妝室門口那兒，一臉蒼白，雙眸直直瞪視著她們，他的表情是也是一片空白；而這兩個女人，則活像是見了鬼，更是嚇得說不出話來。

「阿旭……」于心恐懼地瞅著他，聲音顫抖，恍若置身地獄。

他沉默地打量這兩個女人，這兩個分別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女人，直到這股死寂、可怕的沉默被打破，他們似乎都深受煎熬，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

美倫首先開口問道：「你──都聽見了？」

「雖然不是全部，可是……該聽的部分，我全都聽見了。」方東旭說，口吻中多了分諷刺。「內容真的十分精采，我想妳們都同意我的說法吧？」

「阿旭，我──」于心遲疑地開口，語氣顫慄而害怕。「──你千萬別當真，我們只是──只是──」

「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表示我像個傻瓜似的，被妳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嗎？」他沉痛地說，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惡夢，久久無法釋懷。

「我──阿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呀！」于心急得連眼淚也掉了下來，她渴求、抽抽答答地望著他道：「我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所以，妳纔懷了一個別的男人的小孩，還騙我說是我的孩子？」

卓于心如遭雷殛般地怔呆在當場，她的雙眼直愣愣地瞪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方東旭問：「是不是每樣妳想要的東西，都要親手奪取？不管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即使會撕裂對方都無所謂？……這就是妳的『愛』嗎？」

她破碎地哭喊道：「我──我也不想這樣做的啊，只是，要不騙你的話，你一定會離開我、不要我了！」

「我想，現在的自己，大概是不能原諒妳的……或許，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方東旭苦笑著，沒再看她。「這樣子的妳，造成妳這麼悲慘的，可能就是我吧。」

美倫緘默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他們的身旁聚集了其他路過的婚宴賓客，還有許多不知名的人們，她茫然、挫敗地站在那裡，彷彿每一句話、每一雙眼睛、每一次旁人的低聲耳語，都在凌遲著她們兩人的罪行。

卓于心那絕望的表情，與以前輕鬆自在、盡情玩樂、遊戲人間、和男人周旋的樣子，相較之下，她是徹底地崩潰了。

她是真的愛著阿旭，真心地、希望自己能為人所愛、能幸福地過一生，所以拼命逼著自己，彷彿唯有在鬥爭和欺騙之中，纔能抓住某些確實的東西；可是，就因為如此，纔墜入了更深的黑暗中，不可自拔地、像飛蛾撲火般地趨向毀滅。

卓于心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否則，美倫心中明白，自己在聽了她的哀號之後，就不會感到如此心痛了。

就同樣身為女人而言，美倫不禁同情地想，這該是最糟糕的結果吧。她們都錯了，這是報應，活該受罪……

長長地嘆了口氣，方東旭自責、鬱悶地望著她們。

他和美倫無言地對望了一眼，心底滿是複雜而混亂不堪的思緒；可是，他已看透了一切：她們使出骯髒的手段對付彼此，有部分是他的緣故；是他，間接地造成了她們的不幸……也許，這一生他大概再也不會遇到另一個像她們這麼喜歡他的女孩了。

然而，他誰也不能再選擇，不論是于心或美倫。

「于心，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多少東西相聯繫了，分開會比較好。但是，我真的喜歡過妳……」他最後說。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她不禁跪倒在地，哭喊著祈求他回到她身邊。

如果沒有他，她什麼都失去了啊！

「我不要，阿旭，我不要跟你分開──」她嘶啞地喊著：「不要──不要啊──」

方東旭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再見了，美倫。」他說，如此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別無其他。

「再見……」美倫不禁也淌下淚來，無聲地對著那背對著她的男人說道。

自己跟這個女人是一樣的，她想，一樣的愚蠢。以為女人的幸福，是搶走另一個女人的幸福；以為自己的行為和想法都是對的，自私而任意妄為，因嫉妒對方的幸福，而造成彼此傷害、相互憎恨的結果，結果是落得將自己和對方的幸福都撕得粉碎，她們失去了一切，一切都徒勞無功，而失去的心是再也追不回來了。

最後，她們反而失去了幸福，也失去了所愛。

這一切，又使她們獲得了什麼呢？

美倫望著卓于心，她仍然悲慘地坐在地上哭泣；只是看著她，美倫覺得自己好像也要崩潰了一樣。

她的心仍然跳得好厲害，也無法停止自己悔不當初、悔恨不已的淚水。

每個人都在看她們的笑話，她已經不在乎了，只有方東旭，他是絕對不會原諒她們的，她和卓于心，絕對不可能的。

因此，她沒有再回顧一眼，逕自挺起胸，擦乾眼淚，大步邁出這間斗室，沒有迴避眾多觀眾殘酷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