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十二月廿五日，是一對新人舉行婚禮的好日子，天氣晴朗，有一點風，氣溫維持在十幾度，不算冷。

昨晚剛過完耶誕夜，第二天一早是行憲紀念日，又是禮拜天，家家戶戶都掛起了國旗，但對於人們來說，好天氣比什麼都還可貴。

台北街頭的百貨公司、商家和精品店，一早便聚集了買氣，以及逛街殺時間的人潮。

卓于心和她的婆婆，一大早就出門購物去了，她們主要是採買嬰兒用品，準備等孩子出世後使用──即使還有三個月纔是預產期，她們也興致勃勃地一同出去逛街。

「阿旭，我今天下午兩點要參加朋友的婚禮，你到時來開車送我去吧。」她用行動電話留下了接送時間和地點，就逕行跟婆婆逛麗嬰房去了。

方東旭坐在客廳裡，自己弄好了午餐，邊吃邊看著午間新聞。他父親和幾個老球友去打高爾夫球，家裡的兩名菲傭也放假出去了，除了狗兒們，家裡只剩他一個人在，沒教書的日子，他簡直閒得發悶。

下午，他換好西裝，從車庫開車出來，準備接于心去參加她大學同學的婚禮；午後的陽光好溫暖，他想，很快地由大門轉入車道，要開往台北市中心。

車纔上路，他又不經意瞄向那排出租公寓──美倫所住的地方。

每次經過這裡，他總會不經意瞧一瞧，讓視線逗留片刻，搜尋他所熟悉的身影；可是，每次都撲了個空，自那天分手以後，再也沒見著她了。

她搬走了嗎？他不禁懷疑。

而今天，當他一如往常瞥向那一排房子時，卻訝異、緊急地踩了煞車。

站在那裡的──是她？

他焦急地扯下安全帶，然後慌忙地跳下車，直奔向那一頭去。

「美倫──」

此時，她纔剛走到公車站牌那兒站定，就怔怔地傻住了。

只見他氣喘噓噓地跑過來，臉上的笑容是驚喜的。

「你──」

「好久不見了，美倫。」他柔聲道。

美倫望著他，好半晌，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時間停止了，她像是驚得獃了，竟然一句話也講不出，只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原地。彷彿，這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瞬間……

方東旭猶豫、緩慢地開口道：「妳今天穿得很漂亮。」他細細審視她的外表，難道她是要去赴某個約會嗎？

「謝謝。」她回以一笑。

「妳──」他遲疑地問道：「妳最近過得好嗎？」

「嗯。」

「我沒想到會再見到妳。」

「我也是。」她很快地說。

「妳……是不是要出遠門？」他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地說了些蠢話，低語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是不要叨擾妳好了。」

美倫微笑道：「我的朋友今天在中泰賓館結婚，邀約我去當他們的伴娘。」她看看錶，又道：「公車遲遲沒來，我真怕會遲到。」

「我可以送妳一程──」

他話纔說到一半，身上的大哥大便急急響了起來。

「喂，阿旭，是我啦。」卓于心的聲音自話筒中傳來，她不耐地繼續道：「我都等了你好一會兒了，趕快過來接我，你現在還在磨菇些什麼啊？」

「我──」他望向美倫，而後堅決地回道：「車子出了點小狀況，于心，妳自己叫計程車去吧，我再到會場跟妳會合。」說完，他就收了線。

「那通電話是──」她問他：「沒關係嗎？」

「是于心，我的──我的未婚妻，她可以自己搭車過去。」方東旭略微躊躇地說。「妳的情況比較緊急，美倫，我送妳去婚禮會場。」

她凝視他好一會兒，纔道：「那就麻煩你了。」

Jaguar車寂寥、迅捷地駛向市區，但車內的兩人卻始終沒有再交談。

奇怪的是，他們似乎失去了話題；自從上回分別以後，即使現下又意外地再見了面，也像是受困於彼此的心結，而無從溝通起。

方東旭偷偷打量著她，她一臉平靜無波的表情，默然、疏離的態度，使他不禁懊惱得無法釋然；剛才在電話中，他竟撒謊騙了于心，雖說表面上是為了美倫的急就章，讓她趕緊到婚禮現場去準備當伴娘，必須趕時間──理性上當如此做，但在感情上卻得不到滿足──所有的理由無他，他想跟她在一起，就這麼片刻，這寶貴的幾分鐘，其他的都是藉口。

車子抵達中泰賓館時，他感到悵然若失地停下車。

「我──」美倫打開車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低語道：「謝謝你，再見。」

當她提起長裙準備跨出車外時，方東旭倏地拉住她的手，臉上是認真的神情。

「我──」他沉聲道，清澈的雙眸直盯著她。「我一直都忘不了妳。」

她搖搖頭，只是苦笑。「忘記了會比較好，真的。」

方東旭鬆開她的手，不捨地看著她走進會場。

他又在幹什麼傻事？明明知道自己就要結婚了，明明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有非分之想，卻還在留戀什麼？

差勁，他真的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真是差勁透了。

「阿旭。」

這一聲叫喚，令他由複雜、自虐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而且幾乎是嚇出一身的冷汗。

「于心？」他喃喃，強自鎮定自己的情緒。「原來，妳已經到達婚禮會場了。」

「嗯，前不久剛來的，幸虧沒遲到……伯母，我是說，媽媽已經坐計程車回家了。」卓于心巧笑倩兮地回道，又問他：「你的車不是出了點問題嗎？……真沒想到，你比我還早抵達這裡啊？」

「呃，是沒錯。」他勉強地回答：「只是一點小問題，一下子就修好了，所以我纔會馬上趕過來。」

「原來如此。」她笑著說，又道：「阿旭，你先去泊車，我等你一起過去。」

方東旭也釋然地回以一笑，揮了揮手，便找停車位去了。

幸虧，于心沒有看到他跟美倫在一起，使他鬆了好大一口氣；只是精神上的出軌、心靈上的外遇，就那麼一瞬間想獲得自由的感覺，一剎那的情不自禁、霎時裡的幻想，每個男人都會如此吧？

他想，只此一次，沒有以後了也好，他得拿得起、放得下纔行，精神、心靈、情結、幻想、自由的感覺……都會在婚姻中幻滅的吧。

可是，這當兒，卓于心的眼底卻閃著憤怒與怨懟的暗影，但一直就隱藏得很好，沒讓他發現。

她想掌握住自己的幸福，但現在，破壞她幸福之鑰的蛀蟲卻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