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惡淫為首……婚前性行為是不打緊，糟糕的是弄巧成拙，繃出個小孩。

方東旭怔怔地坐在沙發上，面對著他的父母；他們深思、凝重地望著他，使他突然間發現到一個很殘酷的事實──他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像個膽小、畏首畏尾的小孩，因為做錯了事，在父母面前抬不起頭來，等待著他們的責備與訓斥。

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它們總是對的；他千錯萬錯，纔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受責被罵，也是應該的。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們呢？」他母親問。

「我──」他避開母親的臉，沒敢再看她。

此時，他父親不禁插口道：「阿旭上個星期就打算要告訴妳，是我叫他想清楚之後再說的。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他自己有分寸，知道該怎麼辦纔對，不是嗎？」

「我曉得阿旭從小到大都沒讓我們操心過，但現在情況不同呀！他要娶媳婦過門，我是不反對，而且卓小姐有了孩子，怎麼能拖下去呢？」

「我當然明白妳的意思。好，算我錯了吧？」

「這還差不多。」他母親優雅地輕啜了口茶。

「那妳想把婚期訂定什麼時候？」

「當然是愈快愈好。乾脆，就在元旦那一天吧，那天可是個好日子，我查過黃曆了。」

「現在已經十二月初，要印帖子、通知親友和阿旭的同事，得訂好飯店的酒席，還要安排時間和人員來籌備……時間上來得及嗎？」

「這簡單，我一手包辦就好了。總而言之，下禮拜就先正式下聘，舉行一個盛大的訂婚儀式，在家裡邀親友們吃個便飯、開個小party就好。你覺得怎麼樣？」

「反正，有妳張羅一切，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他父親聳聳肩，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兒子。「阿旭，你怎麼說？」

「我──」方東旭心煩意亂地說：「你們倆決定就好了。」

「是嘛，妳看，事情全都解決完畢，接下來就全看妳張羅啦。」

「嗯，我也得想想該找哪位服裝設計師，訂做卓小姐的婚紗禮服……她到時也快七個月啦，遮掩一下肚子會比較好。」他母親說，手邊頓時多了幾本服裝雜誌。「我想，高腰的剪裁也不錯，我倒是得先想想纔是。」

他父親不知嘟噥了些什麼，逕自拿起報紙看，沒再搭理她。

方東旭默不作聲地抬起頭來，望向他的父母。

這就是他的雙親。

他們一向都知道什麼對他來說最好，直接、積極地給予意見，然後替他作決定，彷彿他的人生、他的未來和他的想法，完全都必須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在他們仔細設計、安排的命運道路上，平穩、聽話、乖巧地走著，直到越過一道道關卡，抵達最終目標。

以前，他想要的東西，從來也沒有開口要求過；因為他曉得他的父母會主動提供，即使是他，也無權反抗，甚或是說一聲：「不」。

現在，他已經看透了一切；懦夫、怕事、膽小鬼、「只能接受不能拒絕」的義務……方東旭無能為力地苦笑，在他卅歲的人生當中，這一切都從未改變過，他連個自我的決定都沒有自己訂立過，沒有志向，沒有預想，沒有多餘的期盼，也沒有任何願望去實現。

他是他們的兒子，一個受到父母支配、操縱的人偶；儘管人生沒有起伏、沒有洶湧的波瀾，也沒有歷經任何的低潮與挫折感，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