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一個上班族痛苦的是什麼？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明明是朝九晚五的例行上下班時間，卻硬是被逼著加班！

時間一到，「宇內」的公司同仁們便一一離開了。

由於之前把垃圾弄得一團，美倫只得留下來收拾善後；為了這件突發意外，她嘔死了，好心情也跌到谷底。

真是可惡！她在洗手間裡不住喃喃低咒：要嘛，就該先告訴人家，哪個是樣品，哪個是垃圾，辦公室裡亂七八糟的都是垃圾，不然誰會曉得啊？既沒知會人，又沒先貼個告示，怎麼可以儘是怪她弄錯了？樣品不也都找回來了麼？

她嘟嘟噥噥地踱出洗手間，但卻在不意中遇到正準備離去的壞心眼老闆。

「原本妳還沒走啊？」蕭宇凱抬了抬眼鏡，直瞪著她瞧。

「我馬上就要走了。」美倫淡淡地回道。「再見，蕭先生。」

「等等──」他突如其來叫住她：「周小姐，我記得妳說妳晚上沒有節目，不如──這樣吧，我請妳去吃頓飯如何？」

蕭宇凱的邀請著實讓美倫嚇了一跳。也許，他是為了下午的事向她賠罪也說不定？

「為什麼？」她疑惑地問。

「也算是慰勞妳翻了一下午垃圾吧。」他譏評道。

「這個提議很無聊，也沒必要。」美倫沒好氣地說。「我的衣服都弄髒了，而且我沒心情陪老闆下班後一起吃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蕭宇凱哈哈一笑，又道：「妳不必擔心，我帶妳去的地方沒那麼高級，衣服是不成問題的；換言之，倘若我要到高級餐廳純用餐，也會帶個賞心悅目、漂亮一點的女孩子去。」

「抱歉，我沒心情去。」她搖搖手，作勢欲走。「再見。」

蕭宇凱瞪眼道：「誰管妳心情好不好……這是業務命令，妳跟來就是。」

美倫也瞪眼回去，心想：反正回家也是無聊，有人請吃頓便飯也不壞；再者，這傢伙本來就欠她的，平時老在他手底下受氣，多撈一點餐費也好。

他們沉默地一前一後坐電梯下了樓，誰也沒再說話，氣氛很僵。待他到達一樓的停車位那兒，也沒禮貌地幫她打開車門，就一句冷淡的「上車」，蕭宇凱就很大男人地坐進駕駛座，繫上安全帶。

美倫依言坐進車內，不發一言。

這款富豪車是舊型的，俗麗的大紅色、古董的笨重外型，她都不甚喜歡，就像開車的這個男人一般──她忽然望見他安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粗而厚實的手指，加上剪得方方短短的指甲，還有一只俗氣的金戒子，鑲了一片翠玉，套在他的小指頭上──就儼然是個暴發戶樣。

他看也沒看，隨便塞了片錄音帶進卡夾，一首于台煙的老歌「煎熬」便自音響中流洩出來；對美倫此刻的心境而言，也的確是一場「煎熬」。然後，這傢伙纔聽了半分鐘歌，又狀甚不耐地轉換聽CD，之後，曲風一變，張學友的舞曲「Corazon de Melao（女人心）」便縈迴在這沉悶的車內。

跟方東旭不同，這男人開車時很沉默、很專心，像是在工作一樣，根本沒搭理她，而這種寂靜凝滯的氣氛，幾乎令她無聊得快睡著了。

這輛富豪車很快地駛向新生北路的素食餐館。

待停妥車之後，他又只說一句：「下車」，就自顧自地走在前頭，彷彿她是他的隨從。

「這種歐式自助餐還不壞，」他說，望了望晚上幾近客滿的人潮，又道：「妳坐一下，我先去拿吃的。」

美倫不滿地枯坐著。

竟然要她大小姐乾等，自己倒先去拿食物的男人……在場有小姐的時候，男士不是應該要先禮讓小姐嗎？雖說吃飯皇帝大，但這傢伙以為他是誰啊？真是自私又不體貼！

好一會兒，蕭宇凱纔端了一堆食物回座，但一放上桌，他又跑回去拿別的東西了；看在美倫眼裡，她真是愈發不喜歡這個男人啦。

不久，蕭宇凱回到座位，望著眼前的食物，他開始自顧自吃將起來；一口接著一口，他用餐的狼吞虎嚥樣，彷彿是八百年沒吃過這等食物似的。

一副餓死鬼的窮酸相！美倫瞪著他，開始覺得食欲消失殆盡了。這個男人難道沒學過餐桌禮儀嗎？

「妳在節食啊？」他邊吃邊問。

「沒有，」美倫沒好氣地說，「只是沒什麼食欲而已，有人的食欲真教我倒盡了胃口。」

但蕭宇凱依然故我地大口咀嚼：「原來妳改變主意不去『XX女主角』，打算自立自強來減肥啊？」

「隨便你怎麼想。」

「我以前也想過要開一家美容沙龍，就像『XX女主角』或『X然美』那種。」他敘述道。「女人的錢最好賺了；以直銷業而言，顧客與推銷員都幾乎是女性，只要手法得當，前景蠻看好的。」

「那你認為所有的女性朋友都是傻瓜囉？」她沒好氣地問。

「在我看來，大多數的女人都很白癡；因為她們不曉得『歲月不饒人』、『歲月不待人』這句話的意義。既然有這麼些死硬派的傻子存在，自然就是絕佳的賣點啦。」

「賣點。」她喃喃，真是一副奸商的嘴臉。

「沒錯。就我看來，這世界上除了兩樣東西以外，什麼都可以賣……」蕭宇凱說，故意吊她胃口：「周小姐，妳猜是什麼呢？」

「我沒有讀心術，抱歉。」她愛理不理地聳聳肩。

「只有員工和自己不能買賣，這就是一個當老闆的人最基本的原則。正因為如此，我從商以來，什麼東西都賣過，小自筆芯、別針，大至古董家具、各式機械，我有七、八年都在接觸各種不同的產品，直到前兩年纔又發現了更大的商機──」他自豪地說，眼底閃耀著異樣的光采：「妳知道是什麼嗎？」

「想也知道葫蘆裡賣得什麼膏藥，是我們公司目前在賣的吧？」美倫不以為然地回道。

「哼哼，就是這個。」

蕭宇凱頗為自得地將口袋中的一團「垃圾」掏出來，一些破銅爛鐵叮叮噹噹地掉在餐桌上。

美倫望著那堆廢鐵，直覺地想起一家中壢她家附近的機車行；在一堆廢棄的車體那兒，總是散置著一些破爛、烏七抹黑的扭曲零件和管線，而現在再看那堆放在她面前的怪東西，她真覺得「它們」簡直與「垃圾」無異；要不然，就是這男人愛收破爛。

「妳纔來『宇內』一個月，大概還不曉得公司主打什麼商品。」蕭宇凱用手指把玩其中一個扭曲的金屬塊，自信滿滿地道：「它叫作『形狀記憶超合金』。」

「什麼？」

「形狀記憶超合金，這種東西最早是日本人研發出來的，我們公司引進了它的原料和技術，再赴大陸投資生產，獲利十分可觀──因為，這是屬於未來的產品，也是科技的產物。」

說著說著，蕭宇凱拿了杯滾燙的開水，將其中幾個扭曲的金屬塊置於一只小盤中，將熱水淋在其上。

然後，像是開花似地，那些小東西逐漸改變了顏色和形狀，一片片地伸展開來，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樣，轉化為各式各樣的動物，之間的過程僅約一、兩秒鐘。

美倫幾乎訝異地說不出話來：「這個是──」

「這就是妳當成『垃圾』扔掉的樣品。怎麼樣？它夠出神入化了吧？」他冷哼了聲：「這些被小姐妳視為『垃圾』的東西所能賺的，可以抵得上妳十年份的薪水。」

「哦。」她不甘願地應了聲。

「我打算將來去大陸開發市場，再投資製造其他更先進技術的合金──幾千年前，中國人便已經曉得冶金的技術，加上地大物博，原料豐富，應該可以尋找到廉價而量產的方法。」

美倫沉默地當聽眾，因為她很明白，這傢伙正說到興頭上；蕭宇凱的雙眸作夢似地閃閃發亮，表情好像那些天生的商人，腦中正敏銳地計算著巨額的淨利與投資報酬率。連她，一時之間也楞楞地瞪著他瞧，彷彿因他的發財夢而感同身受。就沒想到，這個下品的男人也有夢想啊？

她不禁問道：「蕭先生，容我問一句：除了『變形』，這種合金還有何用途呢？」

「這些東西的用途可多著呢！」蕭宇凱愉快地回道，喃喃地如數家珍：「譬如：增加機器人或機械手臂的靈敏度，一直是科學家的目標之一；這種合金的耐熱度高，加以延展性好，可以讓機械像人體一樣自然動作，不會因為金屬彈性疲乏而縮短壽命。我從德國人那裡學到許多技術，他們的重工業早在煉金術發展的十一、二世紀的時代，便已超越其他國家。」

這會兒，美倫倒是感興味地又問道：「原來，蕭先生你去過德國啊？」

「我在德國待了七年。在德國唸書，大學學費全免，社會福利又好，我當然把去德國唸研究所當成第一志願了。」

果然是精打細算的商人性格。美倫倒覺得詫異，原來這傢伙也喝過洋墨水，而似乎──他的個人分數也提高了一些。

「妳和方東旭是什麼關係？」

聽到蕭宇凱突如其來的問題，美倫有點傻住了。

「為什麼這麼問？」

「我很好奇。」

「這是我的私事。」

「阿旭是我的朋友。像妳，看起來不是頂美的，根本比不上他現任的女朋友；我查過履歷表，妳也絕非他的親戚。不過，他會推薦妳來找我，肯定是有什麼緣故……」蕭宇凱低聲道，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告訴我，妳在跟他交往嗎？」

美倫心下駭然：「沒有的事，我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她囁嚅，見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她覺得他扯著她的手也愈形緊繃起來。

「是嗎？」

她莫名緊張起來，硬抽回手道：「我──我去補個妝。」她作勢欲走。

「說得也對，」他嘲諷地一笑，「某人的眼光不會這麼差；況且，妳那副尊容想再怎麼『補』，也沒有用的啦。」

美倫見他語帶譏刺，氣忿地站起身。「謝謝你的晚餐，再見！」

「妳這算是感謝的態度？」蕭宇凱望著她憤憤不平地離座，嘴角浮現一抹奇異的笑。

美倫見他又是哼哼冷笑，那嘲弄人的眼神，令她氣得馬上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