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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22 12:28:41瀏覽704|回應0|推薦13 | |
是夜。 嘈雜鼎沸的台北市,依舊喧騰著,車水馬龍的景象一如白晝;笙歌醇酒,霓虹閃爍,不夜城中熙來攘往的紅男綠女,歡樂氣氛,妝點著熱鬧的夜。 蕭宇凱開著他的富豪車,往北投那兒前進,他瞇著雙眼,透過車窗,凝視著前方迴堵的車陣,在士林擁擠的夜市中緩緩爬行。 媽的!他不禁咒罵著連番粗話:這些人是烏龜慢爬啊?全是堆王八蛋! 好不容易走完車流人潮,絳紅的富豪在幽暗的夜空下奔馳,路燈一盞盞地劃過眼際,像是閃過一張張的幻燈片般。 蕭宇凱仍然記得,他昨晚纔看的那些幻燈片,那堆積如山的回憶是如此地鮮明亮麗,他們都年輕過,那些珍藏已久的底片塞滿了他的青春與夢想,失去的,擁有過的,以及得不到的……滿滿的回憶。 他皺了皺眉,試圖拋開心底的抑鬱,將車轉進山路,往上崎嶇蜿蜒而行;爬完一段又一段斜而陡峭的上坡道,他將車開到一戶門口,搖下車窗,按了按對講機。 「是我,來賞月了。」 通話口傳來他熟悉的回應:「月餅和茶都已準備妥當,就等你上來啦。」 蕭宇凱露出笑容,在電動的不鏽鋼製大門應聲開啟後,把車疾馳入內;在別墅前迎候的是他畢生僅有的唯一好友,方東旭的笑容是令人目眩的,他愉快地走下車,與老友寒暄。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晚纔來?」 「塞車啊,台北市的交通,連過個節也會塞。」蕭宇凱道,從車後座拿了幾瓶酒出來。「這些是我帶過來過節的,拿著吧。」 「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還特地送禮過來?」 「別會錯意,我是帶來跟你喝的,月下獨酌多乏味嘛;這是我大陸客戶送的好酒『酒鬼』,酒如其名,與其對影成三人,不如邀同好共飲吧?」 「說得對極了!」方東旭微笑道:「我們去樓頂的陽台,就照幾年來的慣例,不醉不歸囉!」 「醉不上道,阿旭,你不老這麼說?我去大陸出差,就帶了幾瓶這湘泉的『酒鬼』(湖南特產美酒),酒精濃度高達54﹪,又香、又醇、又烈、又有無窮後勁,我可沒打算今晚要醉醺醺地開車回家哦,那實在太危險了。」蕭宇凱說,很難得地笑咧了嘴,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 「我們還是先喝點淡的淺酌一下,要都醉倒了,還怎麼賞月啊?」 「說得對極。」 天台上的月光冷冷的,銀白色而晶瑩透徹的柔光漫灑向大地;台北的夜空相對是黯淡的,只有眼前山下的閃爍燈火襯托,那像打翻了寶石盒般的燦爛光輝,比天上的點點疏落星光更美,也更顯得耀眼奪目。 「這個位置真好,可以俯瞰台北盆地。」 「是啊,我每天都喜歡看這裡的夜景。很美,不是嗎?」 「美的東西多半是短暫而又虛假的;到了明天早上,又是灰濛濛的一片,醜都醜死了。那些不堪入目的部分啊,全都被黑夜遮掩住了,恁誰都曉得那個城市有多腐敗骯髒。」 方東旭啜了口酒,只是笑。「所以啦,我就喜歡看它美麗的那一面。」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蕭宇凱評論道:「每天台北市的各大報章,一翻社會版,都充斥著垃圾新聞,殺人、搶劫、自殺,屢見不鮮。我只要看著這片光景,就會聯想到它底下是無盡的罪惡淵藪……美麗的東西都是有毒害的,相信我,那些全是海市蜃樓的幻象,很容易就破滅了。」他心想:沒錯,就像女人,美麗的女人全是大騙子,連那些醜陋的、平凡的,也只會故作清純樣……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 蕭宇凱望著方東旭微笑的側影,月光在他白皙的臉上流動著,他看得呆了,不由得黯然沉默下來。 如果阿旭知道他和他的未婚妻睡過了,還會如此無可救藥嗎?如果──想當初,他壓根兒對那種女人沒有興趣,幾個月前的幾次一夜情,稍一回想便教他感到噁心、嫌惡不已。 如果可能,他希望可以永遠保持這種朋友的輕鬆關係;雖然他也曾希望能有所進展,但退一步想,這樣的感覺也倒令人舒暢,是最棒不過了,更進一步反而不好。 蕭宇凱遞過杯子,心裡嘔極了。他媽的!為什麼他就不能坦率點,將實情告訴阿旭呢? 「你這是在釃酒祭月嗎?」方東旭笑問,指指他杯沿不斷溢出的酒。 「我?」蕭宇凱索性將一整杯好酒灑向天台外,狂笑著:「我的確在學詩仙李白,一年纔有一度的明月,何不開懷浪漫一下?反正酒又不貴,再買就有了,酒興醇醊,卻不多有啊!」 「真有雅興,我也免俗來祭祭月亮和古人罷!」 方東旭略帶醉意,在二人把酒言歡之後,將水晶杯丟向台北的夜空,杯子劃過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凌空落入無盡的黑暗中,鏗鏘一聲成為完美的句點。 「我也來投一球好了!」蕭宇凱道,朗笑著依樣畫葫蘆,將杯子扔向天台外。「三分線長射!」 「好球!」方東旭應聲叫道。 蕭宇凱歡快地笑著,好久以來,他都不曾這麼笑鬧過了,每天都繃緊了神經,沒有放鬆開懷的一刻。 從好久以前,他就明白到:當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那天開始,便對他滿懷仰慕,從那之後,他的視線就離不開這個神秘、耀眼、馳騁在籃球場上的人,原以為他只是一般的富家少爺,但他就是如此與眾不同,教人激賞。 「你還記得那場全國高中聯賽嗎?」方東旭笑問他。 「當然了。」蕭宇凱也會心地一笑,咬了口月餅。「我們在打進四強循環賽的第一場時,就輸得好慘──那時候,在上半場結束前三分鐘,對方嚴重犯規,裁判卻誤判成帶球撞人,正好是比數只差一分的緊張時刻。」 「沒錯,對手的六號在我肚子上面捶了一記,痛得我摔在禁區,連球也掉了。」方東旭回憶道。「然後,在我被抬出場後,你就如法炮製,在那個六號射籃時,狠狠從旁邊硬是踹了他一腳,結果就犯滿畢業了。」 「我承認自己是犯規大王,不過我可不是故意拐那渾蛋一腳的……誰教那白癡自己要靠過來。」 「雖說後來教練把你臭罵了一頓,說你把籃球當成格鬥技,我還是覺得很高興──你替我教訓了那個六號──即使這種行為不符合運動家精神,我也認為你沒有錯。」 「我纔不在乎別人說了什麼,」蕭宇凱漫不在乎道,「只要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沒錯,他從未後悔過,縱然被別人罵臭、罵爛了,只要阿旭站在他這邊,他可以承受一切;說他是卑鄙、無恥、惡劣或下流也罷,他什麼都不在乎。 雖然他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渴慕、自己的欲望,但有的時候,無論是如何積極爭取、努力付出,即使是旁人看來衣食無缺、擁有一切的人,也會有無法達成的願望。 因此,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守護著。 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人最好的朋友,其實背地裡總是無意中傷害自己最深,而且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他們兩個是最好的朋友,卻永遠不可能理解彼此,阿旭有片閃亮的天空,而他的,卻是黝暗而冷清。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喜歡阿旭了。 可是,他一直害怕去承認這種感情,所以纔選了一個最可以安心的角落──在那裡,他永遠也不會被甩,絕對不會受傷──這個永遠都可以陪伴阿旭的地方,就叫作「朋友」。 總是想淡化思慕,總是壓抑著自己,也總是失落,他好恨自己,而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其他人能治癒他內心的傷痛呢? 偏偏他只能思慕著、壓抑著、失落著,永遠也沒有表白的一天;既然如此,他想以朋友的身份一直走下去,和阿旭站在同等的地位,凝視他,傾聽他的心聲,與他促膝談心,偶一為之也不錯……很不錯。 月夜下台北華麗的燈海,是多麼絢爛、美麗的畫面,像是個夢,留存在他微醺的記憶之中,猶如看一場懷舊的老電影一般,教人好懷念、好感動。 正如同那個呈現完美曲線的落體,他所有的思緒,全都凝聚在這一瞬間,他一直只能把焦點放在他身上。那種光芒,那種絕俗的光輝,沒有人比得上他;他不是尋常的普通男人,蕭宇凱想,他是一種光明純潔的夢想……無人可以取代的夢。這一瞬間,他可以忘了世俗的規範,在這片銀白色的月光下,只有他、阿旭和一輪明月曉得,即使是放縱一下,應該也無妨── 「于心昨天約我吃飯,我推說跟你中秋賞月,她還氣得不得了呢!」方東旭忽然說。 這個名字戳破了他的幻想,蕭宇凱愣了一下,雙眉微蹙,這並非是他感興趣的話題。 「重友輕色,你這傢伙就想著女人,連朋友都不問候一下?」他酸溜溜地說:「別怪我多嘴,女人是寵不得的,一寵她,就會得寸進尺,把人弄得哭笑不得了。」 「你還取笑我?」方東旭道:「于心前些日子情緒不是很穩定,老是有心事似的,我有點擔心她。」 「我看你跟她交往以來,沒有一天不在擔心她嘛!」 「冷落了她,我想我也該負點責任纔對。」方東旭沉思道。「這禮拜週休二日,乾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吃頓便飯如何?」 「又是三人行?」蕭宇凱有氣無力地問。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嘛,我怕和于心沒話可聊,有你坐陪,就不會有冷場,她應該會很高興的,反正你們也好久沒見了。」 「你們的約會還要我再去插花?」蕭宇凱幾乎失笑,「相信我,她不會高興多了個電燈泡的。」 「怎麼會呢?大家不都是好朋友嗎?」方東旭不疑有他地笑道。 「好朋友」?蕭宇凱的臉扭曲了一下,想起那個女人,這下子,他連賞月的心情也沒了。 在夜宿方東旭家的晚上,他望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心底卻是孤寂與失落。 這一夜,台北夜未眠,他也一直無法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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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