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微笑道：「是啊，恩吉是我最好的伴侶，我每天一定和牠出來蹓蹓。」

這個季節引導了人們行走的方向，直到人們行走的方向，引導了這個季節的丰姿。

法國女人一直是世界上最講究穿著的女性，而巴黎的女人則是其中之最，就算是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也堅持穿著最時興的套裝，虛榮地出門蹓狗；這就是法國人的特色，虛榮，從門面到底子裡的一種虛榮，簡直就是巴黎人的共通特色，無論是不是個有錢人，巴黎的女人永遠光鮮亮麗地出門，在臉上化最精緻的妝，身上穿上最稱頭的服飾。 

在路上穿著顯得邋遢的，往往都是些外地女孩。

老太太對著菲莉西雅叮嚀：「妳呀，應該好好打扮一下，免得妳的男朋友移情別戀了。」

菲莉西雅尷尬地說：「方東旭不是我的男朋友。」

「是麼？」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老太太又私底下糾正她，「那妳約會還不好好打扮一下？你們若不是兄妹，當然就該是男女朋友，在巴黎啊，只有真正的情人纔會一起來逛河濱，既然是情侶，怎麼能不打扮得賞心悅目點給妳心儀的情人看呢？」

菲莉西雅又臉紅了。

方東旭沒有注意聽她們兩人的耳語，他牽著腳踏車，遠遠地欣賞著公園裡街頭藝人的表演。

「你今天來得很早嘛！」老太太微笑地看著其中一個手風琴師，向那人揮手打招呼。

「Bonjour！」那手風琴師真是來者不拒，見了客人上門，連忙擺出笑臉開始演奏起來。

方東旭聽了一會兒，又要走近過去，很快從口袋中掏了一張小鈔，扔進那個手風琴師的帽子裡，菲莉西雅不好意思，也跟著給了點零錢。

老太太後來問他們：「你們給了他多少錢？」

「兩法郎！」菲莉西雅的聲音像被觸碰的含羞草，變得愈來愈小。

方東旭說：「我給了十法郎。」

老太太道：「以後見了他，就別給錢了。」

方東旭一臉的詫異：「為什麼？聽音樂不是就該給點賞錢麼？」

老太太搖了搖頭：「那個人叫做Pierre（皮耶），要不是他認識我，不敢放肆，他的夥伴就會來跟蹤你們，然後趁機扒走你們的錢包。」

「真的？」

出乎他們意料的，老太太開始警告他們關於巴黎的黑暗面；打從來巴黎開始，這是第一次有人警告方東旭不要亂給錢，說是有很多是黑暗的地下組織，最多的是扒竊集團，還有許多搶劫犯。

新橋上的車多，行人也多，走在橋上，他們纔看清今天的天空竟是這麼地灰白，一如老婦人斑駁的髮色；在經過西提島（Cite）的街口，她出其不意地停了一下，之後竟左轉走向多芬廣場（La place Dauphine）。

方東旭問那老太太：「黛安娜，妳要去哪兒？」

多芬廣場散滿著落葉，幾個行人閒步在街道邊，他們在一棟公寓前止了步，老太太要他們抬頭看。

「你知道以前誰住在這裡嗎？」她問。

方東旭聳聳肩，他只知道偉大的詩人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住在附近的聖路易島，對於巴黎，他實在還算是不熟悉。

「這裡以前住著伊維．蒙他（Yves Montand）和他太太西蒙．西諾哈（Simone Signoret）。」

右邊那個就是Yves！

伊維．蒙他（Yves Montand）是法國五Ｏ年到八Ｏ年代最具魅力的歌手與演員，他那首最著名，由詩人裴外（Jacques Prevert）和匈牙利籍的音樂家科斯瑪（Joseph Kosma）合作的寫下的《枯葉》（Les feuilles mortes），是音樂史上的經典名曲，從一九四七年問世以來，這首歌被翻唱、被重新演奏不知多少次了。

兩夫妻合照！

而他的妻子西蒙．西諾哈（Simone Signoret），曾經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她是德國人，也是法、德、英三聲道的美麗演員，出生在德國的威斯巴登（Wiesbaden），老太太開始介紹了這對夫妻的生平，似乎是他們兩人的影迷與歌迷。

「可是SIGNORET（西諾哈）不是法文姓嗎？」方東旭問她。

「那是她改的姓，她本姓是卡明可（Kaminker），就像伊維．蒙他（Yves Montand）一樣改了名字了。」

原來伊維．蒙他（Yves Montand）原藉是義大利，本名叫做伊佛．利維（Ivo Livi），他出生沒多久，全家就為了躲避法西斯政權，移居到法國的南部海港馬賽。

「那Yves Montand是他的藝名囉！」

「也算是啦，他小時候很調皮，每次都玩到很晚不回家，直到他媽媽在窗口叫Ivo！Monta！（義大利文：『Ivo，快上來！』的意思）於是他就改名成法文的伊維．蒙他（Ives Montand）囉。」

不知為什麼，老太太對於此人的事績如數家珍，似乎是這對上個世紀的夫妻的頭號影歌迷。

「黛安娜，妳見過伊維．蒙他（Ives Montand）嗎？」菲莉西雅忍不住問道。

「當然啦，我以前常常在這新橋上遇到他，他都會和我打招呼呢！」

老太太話沒說完，卻優雅地往前方快速走去，兩人尾隨著她，踏過遍地落葉，在廣場的長背椅坐下。

「伊維．蒙他（Ives Montand）是有名的浪子，」老太太一臉神往地說：「你們一定聽說過，他曾和瑪麗蓮夢露戀愛吧？」

方東旭和菲莉西雅都知道瑪麗蓮夢露是誰，但是對於伊維．蒙他的情史，兩人卻都不曉得。

「義大利的男人，是天底下第二好的情人，第一好的是莒哈絲（M. Duras）的中國情人，伊維．蒙他（Ives Montand）是義大利裔的法國人，當然擁有巴黎愛情的種子，來到巴黎之後，他還跟知名的美人羅米．施奈得（Romy Schneider）談過戀愛。」

他們興味盎然地聽著老太太說故事，雖對巴黎名人認識不多，卻覺得相當有意思。

「義大利男人習於戀愛，他們總是四處談戀愛，四處對美女留情，你們知道他第一個有名的愛人是誰嗎？」

老太太又考倒兩人了，誰會知道這個情聖還跟哪個名女人有過一段情呢？

「呵呵，就是艾迪絲．皮雅芙（Edith Piaf）！」

菲莉西雅一臉的茫然：「這誰啊？」

皮雅芙唱紅了有名的法文歌《玫瑰人生》！

老太太開始敘述起來：伊維．蒙他（Yves Montand）不喜歡讀書，似乎所有的歌手都不喜歡當個乖學生，他十八歲就出來當演員，還特別去學跳舞，二次大戰之後，他隻身來到巴黎，在各大劇院表演維生，一九四四年的夏天，那時還是二次大戰期間，他遇到了艾迪絲．皮雅芙（Edith Piaf），兩人在紅磨坊（Moulin Rouge）開始合作一連串成功的演出，也因此傳出緋聞；皮雅芙雖比他大六歲，但兩人惺惺相惜，她在演藝事業上也相當提攜伊維．蒙他（Ives Montand），幫他介紹了很多優秀的導演、劇作家和藝術家，也教他讀詩與欣賞文學，培養他對文學與藝術的敏銳性，這也纔有了後來的伊維．蒙他（Ives Montand）。

菲莉西雅微笑道：「所以說，一個偉大的藝術家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性？」

「是啊！」老太太滿意地回以一笑，但又嘆了口氣：「但是毫無預警地，皮雅芙又宣布要和伊維拆夥。」

方東旭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情人之間沒了感情吧，要分手就分手囉！」老太太兩手一攤，一臉無辜的樣子，彷彿情人之間的分手，遠不如戀愛的突然來得合理。

獲得真正的成功，反而諷刺地出現在分手之後，伊維．蒙他（Yves Montand）終於踏出人生的腳步，他自行企劃過許多成功的個人秀，那來自義大利的南歐迷人氣息和優雅氣質，使他成為大眾情人，他繼而投入了時興的電影演出；一九五二年，他與導演克魯梭（Henri-Georges Clouzot）合作的電影「Le Salaire de la peur」（恐懼之財），獲得坎城影展首獎，而在柯斯瑪（Kosma）為他寫出《枯葉》（Les feuilles mortes）之後，他的好友兼詩人的音樂家列馬克（Francis Lemarque）為他寫了一首曲子《在巴黎》（A Paris），成為他的另一首代表作。

「那是他們合作的最後一首歌，」老太太說，「伊維從此聲名大噪，每個法國人都認識他了。」

「後來呢？」

「後來伊維就在巴黎結了婚，跟著到世界各地演唱、拍電影，他的太太西蒙（Simone）死了以後，沒多久他又和他的助手結婚了，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小孩。」

菲莉西雅感興趣地又問：「後來他的小孩呢？」

「不曉得，偉大的人，通常只會生出籍籍無名的小孩。」老太太說，語氣似乎有點感傷。

方東旭道：「如果他的小孩還住在巴黎，應該有四、五十歲了吧？」

「嗯，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黛安娜，」菲莉西雅還是忍不住問道，「妳怎麼會對伊維．蒙他（Yves Montand）的事這麼清楚啊？妳在橋上遇到他，有和他聊過天嗎？」

「那當然，只要是伊維的故事，隨便問這裡的人，每個喜歡過他的巴黎女人都知道啊！」老太太說完站了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