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趟車程之中，法比安的心中一直持續想著一些奇異的感覺。

為什麼她面對那個中國人時，總是顯得如此苛薄呢？

或許她對所有來到這個國家的東方人，都有著難以解釋的偏見，剛開始是因為父親的失業，接著是社會上的移民問題，最後則是她第一次帶的班級，竟然每個學生都選邊站，那種教師尊嚴蕩然無存的感覺，讓她感到非常憤怒……總而言之，無論方東旭是不是個好人，或者她是否心胸太過於狹隘，亦或是所有的齟齬都源自於某些誤會，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法釋懷。

法比安不瞭解自己的感受，她只知道，在那深不可測的森林中，她發現自己迷失了，她的心在靜默中知道了伊甸園的奧秘，但她的靈魂卻渴望遠離這屬於世俗的誘惑，她願自己思想中所知的都表明為言語，用自己的雙手去觸摸夢的裸體，並將自己的愛情和慾望，只獻給一個值得擁有的男人。

夏爾應該就是這個可以讓她托付終身的男人。

法比安喜歡文學，也熱愛閱讀，但是，如果崇拜莒哈絲（M. Duras）的小說情節，就要跟著迷戀一個中國來的情人，那是不切實際，也是昏了頭了；戀愛不過是小說上面的幻想，拿來當真的人，只會在幻想戳破之後，體悟到現實的殘酷，並且受到嚴重的心靈傷害。　

她知道，方東旭並不是一個壞人，可她怎麼也無法面對他，還有那股兩人之間的強烈吸引力，長久的獨處使她無法體會戀愛的愉快，但她不會失常地去找個東方人，只有接近一個在生活和觀念上都相近的伴侶，她纔能恢復自信與平和的情緒。

當這些思緒縈繞腦中的時候，細雨灑過車窗外的世界，她轉頭看向佛瑞曼副教授，這個成熟英俊的男人讓她的情緒平靜了下來，如此溫柔，如此恩惠，就在滴答的雨聲之中，車外的每一種聲音和景象，都有著無窮無盡的現實，展現在她的眼前，也把想要體會浪漫的思潮壓了下去；這是一個最接近她的血統、她的需求、最富人性的伴侶，她不想再一個人了，不想繼續當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她要成為女人，要知道情與愛的秘密，若是不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只是保持朋友之間的關係，她將無法避免一直處於那種陌生的情緒之中，只要有了肉體接觸，她將不再想起另一個曾經撩撥她、讓她心動的男人，就像莒哈絲那樣，只有經由肉體開始的戀愛，纔能屏除一切的障礙。

況且，現在教務長想要把她從這個難得的工作換下來，只有一個人能夠幫她，夏爾．佛瑞曼副教授正是學校當紅炸子雞，有他幫忙說項，今天又讓他親眼看到她與學生們融洽的模樣，事情一定能有轉機的。

而自從夏爾上回吻她之後，她就明白到：這個男人並不想只當個普通朋友。

佛瑞曼副教授正把車開往巴黎市區，感覺到那股奇怪的目光，他探詢地轉過頭來，臉上是溫柔的微笑。

「妳在想什麼？看著我這麼出神？」

「帶我去你家，夏爾。」

佛瑞曼副教授一臉驚愕，連忙把車停在路邊：「妳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今晚不方便？還是有別的約會？」

「不是，我只是被妳的邀約嚇壞了。」

「因為我喜歡你。」

「妳說真的？」

「嗯。」

在駛往西提（Cite）的路上，他們緊靠著坐在車裡，夏爾．佛瑞曼似乎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樂，法比安能肯定這個男人已經墜入她所編織的情網，畢竟身為男人的夏爾非常喜歡她，身為副教授的夏爾．佛瑞曼也非常欣賞她，雖說她早就計畫過這一切，也不能說她心機過重，她只是希望能夠委身於一個值得的男人，而且那個男人必須要有相當的地位和能力，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後悔，更明白夏爾絕對不會曉得她的計畫，可是即將發生的一切，卻讓她禁不住全身戰慄起來。

「妳怎麼了？」剛下了車，夏爾就問她。

法比安想起楓丹白露森林的岩縫，又記起那些女孩圍在方東旭身邊嘻笑的模樣，她望著現在身邊這位強壯而有智慧的男人，感覺到他的手臂放在她肩頭的溫柔。

「現在沒事了。」她感激地說，然後小聲耳語：「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還是一個處女。」

「妳嚇壞我了。」夏爾看著她，好半晌，終於微笑起來：「我怎麼會這麼幸運，偏偏遇上全巴黎唯一的一個處女呢？」

法比安一本正經地說：「巴黎不需要處女。」

「為什麼？」

「這……巴黎是戀愛的天堂，從我們會說話的那一刻起，第一句學習的就是那句『Je t'aime.』（我愛你）。」

「或許吧。妳曾經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嗎？」

「沒有。」

「真的沒有？」

「嗯。」法比安在兩人一同進入他的房門前說：「最重要的是不可以緊張……或許我面對自己心儀的人，就是因為太過於緊張，所以纔會說不出口。」

夏爾笑著說：「不對，親愛的法比安，當妳說這句話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有愛情。」

過了幾分鐘，他們相偕進入了夏爾．佛瑞曼所住的公寓，他家的客廳非常寬敞，原木製造的家具非常昂貴，佈置也顯出一種男性氣息，牆邊放著一個好像是什麼古董的褐色木頭酒櫃，上面的彩繪玻璃十分精緻，還有一整排的書櫃，上面擺放了各形各色的書籍。

「喜歡嗎？」

「嗯。」

夏爾又問她：「要不要先喝點酒？」

「好。」

法比安接過酒，輕輕啜了一口，剛把酒杯放在旁邊的茶几上，夏爾就把她緊緊擁進懷裡，使勁地吻她，她感覺到這個男人渾身的熱情，這種溫暖與快感，隨著酒精一起流遍了她全身。

於是她直接了當地問：「你房間在哪裡？」

夏爾很快地拉著她走：「這邊。」

他們走進了一間臥室，剛進了門口，夏爾又重重吻了她，幫她除去外套，很快地又脫下了她的上衣，當她的身上只剩下內衣褲，彷彿肉體之內的靈魂隨之綻放它自己，在黯淡的燈光之下，只能隱隱瞥見她白皙的肌膚，就如一朵敞開了全身的小花。

「妳真美。」

聽見他的讚嘆，法比安把自己和別的女孩子拿來比較，她認為自己好像比別人更能得到神明的寵愛，比她應得的賞賜似乎還要更多，無論是學業或者表現，人們都不吝給予諛讚，生活就像一張永遠不及於她的羅網，飄忽地從她身邊網走那些討厭的事物與嘆息，留下來的，只有屬於美好的事物，但她總覺得寂寞，也總是受到寂寞之感的壓迫。

這是她的抉擇。

於是她問：「你不脫嗎？」

夏爾傻傻地一笑：「我怕妳會尷尬。」

他們很快地達成共識，兩人走到床邊，各自拉起床罩，爬進薄毯裡面，然後各自完成脫衣的步驟；夏爾在柔和的光線之下凝視著她，她那頭金色的長髮披散在淺藍色的枕頭上，襯托出那張格外細緻的臉蛋，他覺得非常心動，因為這一切似乎完全未經過事先計畫，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自然。

法比安忍不住問道：「我沒吃避孕藥。你有沒有什麼安全措施？」

「沒有。」

「你想我會懷孕嗎？」

「希望如此。」

她困惑地看著他，本來打算問他是什麼意思，忽然發覺他湊了過來，他的手溫柔地在她身上探索著，他的唇輕輕吻著她，那種全身暖洋洋的慵懶使得她忘卻了一切，開始投入自己所不熟悉的情事之中。

一切結束之後，夏爾摟著她，問道：「妳還好吧？」

她點點頭：「很好。」

夏爾說：「這只是剛開始，第一次總會讓女孩子覺得不舒服，以後就會愈來愈好的。」

「嗯，」法比安微笑著說：「你是我最喜歡的情人。」

她心中雖然充滿歡欣，卻仍感到有些失望，畢竟這種過程和實質行為，真的與那些動人的愛情小說差異太大，她盡量不去思考那些不快的痛楚，也不去想那些對於愛情的期望，法比安覺得自己有如體會過生命的最低潮，如果不能發洩這種不愉快的心情，不能在別的男人身上尋得高潮，她將會迷失自己。

或許，她知道自己習於選擇逃避，這是一種可怕的習慣，但她心中明白，只要委身於夏爾，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

可是就在她理智回想這一天所發生的林林總總，並且在他的床上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時，這纔發現，儘管夏爾沒有對她說，她也始終沒有將那句「『Je t'aime.』（我愛你）。」對他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