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星期六，英國人一向拒絕在週末上班，可是有些德國人卻比懶惰的英國佬更樂於消磨他們工作的時光。

早晨悄悄來到了原東德境內，正如它在倫敦那般明亮，緩緩揭開了序幕。

莉薇穿著法希的古典套裝，手上掛著個比爾．安珀的皮包，足履瑞士原廠製造的貝利鞋，腰上繫了條慕貝里的細皮帶，看起來頗具風情。

這裡是萊比錫（Lepzig），原來是前東德的工業大城，它有著古典又陰森的車站和市容，陽光照亮了德國工人暗沉的臉，特製的鋼骨工廠生產線大樓建築在那兒，一片綠色草皮上矗立著成排的廠房和巨型油槽，銀灰色的精鋼在陽光下閃著耀目的光輝；下了車，她專注地望著那片景象，沒再停留半秒鐘，便和本恩．達貝一同快步走進辦公大樓。　

電梯徐緩地上升，在七樓的會議室裡，幾名業務主管正等在那兒，她在和眾人握手後，逕自走到首席坐下，傲然地居高臨下俯視著。　

過了十分鐘，在不耐煩中聽著那些德國佬用飽含德語腔的英文敘述著他們公司年產值和產量，莉薇悄聲問道：「本恩，什麼時候可以簽約？」

「跟德國人交易要有耐心，我們得先聽聽人家怎麼說。」

「我以為你已經全談好了纔找我來。」

「對不起，莉薇，我原本以為妳想當面和客戶談這件重要的案子，所以就希望能直接過來聽聽客戶的意見。」

「我只要賣他們機器就好，他們想要轉賣代銷或如何改善性能以創新產量，可以叫他們直接和我們的技術人員聯絡討論，如果不想馬上簽約，就沒必要讓我來這兒空跑一趟。」

「請稍安勿躁，莉薇，大單子就要慢慢談嘛。」本恩安撫她，讓那些德國人接著在屏幕前面講述他們的企業理念及報告下游銷售概況。

十點整，終於結束了這次冗長的面談，『施密特』的採購部經理邀請他們去現場視察，她跟著往廠房那邊走去，心中的疑惑不禁浮上心頭。

成群的外籍勞工在廠房裡來來去去，有些一看即知是土耳其人，有些則是印度人，還有一些可能是亞洲人，工人們嚴肅的臉都埋在Ｎ９５活性炭口罩之下，人群穿梭於無塵室和析離器之間，旁人只能看見他們凹陷的眼窩與額頭深褐色的皮膚，藉此猜測出人種和國籍；領頭的德籍主任工程師和副工程師，幫著幾名參觀者帶路，莉薇不耐煩地調整了她頭上頂著的過大黃色塑膠工程帽，那頂醜陋的帽子一定壓扁了她漂亮的髮型，雖然廠房內的空調開得很冷，在她戴著厚實口罩的臉上，還是不住泛起汗水，以致於她心想：臉上的粉或口紅，應該也不幸被這層保護給弄糊掉了，待會兒還得去補補妝吧。

而德籍採購經理還在一邊，用一口德語腔的英文嘮叨不休：「北海油源豐富，在確立多角化經營的層面上，『施密特』將會購進更多更先進的設備，以應付未來生產方面的需求……」

莉薇煩躁地點了點頭，又作勢看了看腕上的手錶﹔他們在偌大的廠房逛了快兩個小時，已經快十一點半了。

在她第三次看錶時，德方人員見了，便透過翻譯邀請兩人到城裡用餐，她本想婉拒，本恩卻搶著答應，讓她感到分外不悅。

「客戶請廠商吃飯，我們總不好意思拒絕吧？」

「我想趁週末早點回倫敦去，下星期一有『西聯』的大案子，讓業務跟他們聯繫後續訂單就好。」

「可是──」

莉薇看出他神色有異，警覺地問道：「本恩，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本恩˙達貝似乎是嚇了一大跳，他囁嚅：「我哪敢瞞妳什麼……妳太多心了。」

「是嗎？」莉薇皺著眉頭，斬釘截鐵地說：「你要留下來談生意也沒關係，下午我就先回法蘭克福，再搭機飛回倫敦。」

本恩猶豫著頷首，又道：「那我跟德國人說一下，午餐後我們就一起回去。」

她默然同意。

用餐時，莉薇總覺得心神不寧，她根本就無心享用美味的德國豬腳和滋味特別的酸菜，紅酒也僅僅小啜了幾口，只是疑惑地望著本恩﹔這是一頓食不知味的午餐，他心中有鬼，她心中自有定數，兩人不作聲地與德國客戶用完午餐，餐後本恩也沒敢再說什麼，便跟德國人告了假，一同搭專車直接回法蘭克福的旅館去了。

法蘭克福的市區飯店就在車站旁邊，他們剛一進門，一名女性接待員便在入口旁叫住了兩人。

「艾方斯夫人，有您的傳真。」

莉薇並沒有搭理那名笑盈盈的接待員，直接接過那張薄薄的感熱紙，神色凝重地端詳著。

那張傳真紙上寫著簡短的一行字：「對不起，莉薇，我辜負了妳的期望，請不要為難珊曼莎。」

本恩在一旁，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莉薇用力把那張紙捏成了一團，平靜地說：「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們得馬上搭最快的班機趕回倫敦。」

十分鐘後，當兩人沉默地搭著機場捷運往機場的當兒，本恩見她一臉嚴肅，心知倫敦那邊終於發生了事情，卻不敢向她問起﹔幸虧飛往倫敦的班機還有位置，莉薇在劃位之後，便與他迅速往登機門的方向走去。

飛機還有卅分鐘起飛，在乘客開始登機的當兒，莉薇終於打破沉默，很快撥了通電話回公司。

「喂，巴克威爾，是我。」她拿著手機，雙眼凌厲地望向本恩，說道：「你馬上把伊莉森找來，作三方通話。」

電話那頭似乎忙碌了起來，莉薇聽見兩人的應聲終於傳過來，便道：「『西聯』出事了，你們兩人立刻要做好前置處理，就是我以前吩咐過的，先聯絡那幾家銀行，再把羅賓找來，『西聯』經理級以上的主管要全數到齊，不准缺席，我們必須在六點前先到倫敦總公司開個緊急會議，今晚八點半召開臨時記者會，巴克威爾，你負責聯繫。」

「是。」

「伊莉森，妳負責財務調度。」

「是。」

她深吸口氣，又道：「雖然『西聯』總共有四位財務主管必須在年度財務報表上簽名，財務長卻碰不到五家銀行的海外戶頭，我要羅賓對四位財務經理提出兩項基本要求：資金調度不要打外幣戶頭的念頭，一旦有外部人員包括主管機關或會計師事務所要查核帳上現金，不能直接與外國銀行聯絡，必須透過總經理羅賓˙格雷姆，或者我，纔能動支這些戶頭﹔即便是要以外幣付款，也必須從英鎊帳戶轉成外幣支付，不可以挪用外幣帳戶──『西聯』年年增資，公司的財務報表又呈現高現金在帳面上，媒體會認為這是互相矛盾，或者是虛帳──現在出現這種資金缺口，除了轉嫁責任，也別無他法。」

「那我該怎麼讓發言人在記者會上解釋？」

「就告訴他們，說帳上那十億現金會給個明確交代，簡單說是『外來資金』和『衍生性金融商品』就夠了。」

「您要我去找格雷姆先生嗎？」

「不，記者會守在他那邊，羅賓現在應該會在『西聯』的辦公室，我早上接到的傳真，就是從伯明罕發出來的。」莉薇沉吟道：「馬上把那五家銀行的資料傳簡訊給我，務必要他立刻跟新加坡羅伯銀行聯絡，並且在緊急會議上作出簡報。」

「是。」

「巴克威爾，你幫我擬定一篇簡單聲明稿，說明外幣存款的主要來源，係由發行海外可轉債和出售應收帳款，或國內銀行轉入所得。」

「是。」

「巴克威爾，我要單獨和伊莉森談談。」

「好的。」

莉薇等她的親信掛上電話，神色一整，便說道：「伊莉，我知道妳背叛了我。」

電話那頭，刹那間變得一片死寂。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妳也毋須太訝異。不過，現在妳必須選邊站，看是要幫『艾方斯』繼續走下去，還是要和西蒙一起把這整個企業通通搞垮﹔妳跟了我十年，伊莉，我們一起面對過許多問題，這一次如果能平安度過，妳就自己選擇該怎麼辦，我絕對不會橫加干涉。」

聽筒的一端，原本還是毫無回應，終於，伊莉森冷靜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瞭解，夫人，我會盡我所能幫您度過這個難關。」

莉薇嘆了口氣，關上手機，和一臉凝重的本恩一同登機去了。

他們進入頭等艙，並排坐下，等待德航漢莎的班機起飛﹔本恩剛扣好安全帶，便看到莉薇正不瞬地注視著他。

她一語雙關地說：「被老朋友背叛的感覺真的很糟，本恩。」

「妳──」

「是西蒙要你把我留在德國吧？」莉薇苦笑著問：「他手上握有你的把柄？」

本恩一臉歉然地說：「原來妳早就曉得了。」

「西蒙是我和傑森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會使出什麼手段，我全猜得出來。」

「莉薇，那妳打算要怎麼辦？」

「對於陰謀分子，我得壯士斷腕。」

「妳要傾全力來對付他？」

莉薇見老友臉上慌張的表情，知道他心中念著女兒，只是搖了搖頭。「我擔憂的從來就不是西蒙，本恩，是他那個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