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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71
2006/04/03 23:26:36瀏覽1038|回應0|推薦7

只要是進入了醫院,似乎就不可避免會意外死亡。

英國的詩人考柏(William Copper)說:「悲痛本身也是一種藥。」

在學者和詩人之間,其實橫亙著感性與理性的河流,如果學者能夠想出辦法來跨越它,就能成為智者;如果詩人能夠啜飲它,並且在其中沐浴洗滌自己,就能成為哲學家,並且治療世人。

不過有個男人無法跨越死亡的河川,也沒有辦法享用智慧的清泉,報紙上終於刊登了曾翼衡的訃聞,就在這個中秋節的前夕,他至此離開了人世;許多親友懷疑這種死亡並不單純,可是一個植物人何時會停止呼吸,並不是那些儀器能夠決定的,每個人都相信這是天意。

靈堂很快地就在中壢的老家設了起來。

洛雲和家人都換上了喪服,她視而不見地望著那些來弔唁的親友,覺得死去的不只是自己的丈夫,好像也是自己的感情,棺材裡躺著的男人,現在無論早晚,看起來都沒有什麼不同了;至於靈堂裡面誰出現了,或者曾經有過任何的回憶,此刻都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消失,她發覺自己再也沒有興趣觀察《心理學》的各項研究對象,對於未來的人生,腦海中也是一片茫然。

人們開始同情她,並且說著些近似悲慟和莫可奈何的話語。

「真可憐,丈夫這麼年輕就死了……」

「聽說結婚不到三年……」

「當初好像是自殺……」

「纔廿幾歲就要守寡……」

那些低語她聽不見了,那些關心她已無能回復;那些愛她的人,再也找不回屬於她的夏季,那些恨她的人,再也不用帶來寒冬。

洛雲憤怒地看著丈夫歇放在棺材中的屍體,她漂亮的臉也跟著扭曲起來。

他就這樣走了,是不是太不負責任?

於是她在心中幻想著這樣的祈求:「觀世音菩薩、玄天上帝、釋迦牟尼,不管祢們哪個靈驗,請答應我的要求,讓我聽閻羅王告訴我真話。」

在和尚念念有詞的經文中,她彷彿預知了回答:「只有死人纔聽得見。」

曾翼衡為什麼會死?或許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死不足惜的,即使在她心中,或許無法原諒自己,也有絕對無法原諒的人,可是曾翼衡死了,她的人生也跟著失敗了;沒有任何人得到幸福,事情以最壞的方式結束,就算他很該死,就算再怎麼不甘願,她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人生就這麼毀掉。

經過了一整天漫長的誦經儀式,結束的時候,那膜拜和的程序使她不可思議地感到放鬆,可是隨之而來的孤獨感,卻似乎變得更深,深入她的骨髓肌膚,就像一根刺一般,也將永遠附著在她的胸口。有沒有可能,這個男人的死,僅僅是為了要懲罰她?

這種感覺使她幾乎瀕臨崩潰,只要她一回想過去的種種,就有種椎心刺骨的疼痛在心上溢散開來。

那是一種對自己的絕望。

「妳還好吧?」

洛雲回頭一看,見是江遠志走了過來,並且在公婆那嫌惡與猜疑的目光下,再次走近她的身邊。

她一臉煩躁地說:「別跟我這麼說話。」

「我只是關心妳。」

「省省吧,我可不想被別人誤會。」

江遠志的臉色變了,他沒再跟洛雲繼續交談,很快地走開去。

洛雲覺得生命就像一艘小船要渡過大海,有些人在途中上了岸,也有些人先後下了船,總之靠岸後,大家各往各的世界去;曾翼衡如此,江遠志如此,林澄奇也如此,那些走過她生命的男人,只是偶然相遇的乘客,誰也無法留住逝去的波浪,只能記憶沙灘上淺淺的足跡。

然後,蘇昉一臉悲淒地擁抱著她,洛雲覺得自己不再需要別的男人了;誰管死者的名能不能不朽,生者無窮的愛纔是最重要的。

她的不安化為一種乞求:「表姊,請妳不要讓我孤單。」

蘇昉安慰地說:「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此刻,洛雲覺得「推論階梯」的結論是錯誤的,人最重要的並非是婚姻生活中的另一半,男人會變心、會早死、會選擇離去,只有表姊能留下,長伴她左右。曾翼衡的死,不早就證明這一點了嗎?

但是表姊總是心太軟,連以前鬧翻的朋友也能找來,要不是這樣,洛雲還以為永遠見不到白依霏這個討厭的女人了。

她們都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些什麼,但記憶總是虛無飄渺的,沒有人需要為過去背負任何多餘的痛苦。

三個女人看著彼此,雖然仍舊不確定到底是誰下毒手殺了曾翼衡,可是此時她們都如釋重負地想:他終於獲得了安息。

白依霏沒有客套,只悶聲說了一句:「請妳節哀順變。」

洛雲心裡清楚:這個娼妓根本不會關心她究竟哀不哀傷,或許她是嘲笑她來的,或許她是想憐憫她來的,亦或是因為永遠無法寬恕她所以來的,既然來了就該上演無限沉痛的劇本,何必要這麼假惺惺呢?

蘇昉帶著白依霏上前去捻了香,又走到靈堂前面拜了幾拜,最後,她讓好友獨自到牌位後頭去瞻仰曾翼衡的遺容;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白依霏好不容易見到了以前的愛人,看著他變得蒼白、清癯的僵硬面孔,只讓她忍不住啜泣,身子晃了幾晃,幾乎就要暈倒在當場。

洛雲覺得自己也該客套一下:「謝謝妳特地過來。」

白依霏頷首回禮,只說:「保重。」

眼見那個女人準備離去,洛雲心中對她的憤恨也逐漸高漲起來,她耐不住性子,昂聲問道:「今天是頭七,妳怎麼沒有帶小孩一起過來?」

在靈堂裡的親友們疑惑地看著她們,大部分不明究理的,覺得洛雲問的問題在喪禮的場合顯得十分古怪,也不洽當;有些臆測接近事實的,則等著看好戲,站在一邊遲遲不肯離去。

洛雲不服氣地心想:好啊,翼衡死了,除了心痛的回憶,什麼也沒有留給她,何以對於這種淫賤的女人,他卻施捨了一個孩子?

面臨這種場合,還捅出這個尖銳的難題,白依霏有些愣住了,她當下沒有回答,心中懷著些微恐懼和憤怒,又擔心這個未亡人會不會在曾翼衡屍骨未寒的時候扯出以前的醜事,情人和寡婦對峙於靈堂實在不應該,她們僵直在那兒,要不是蘇昉出來打圓場,兩個女人可能都沒有台階下。

她說:「洛雲,我跟依霏許久沒見面,想要聊一聊。折騰一天妳也應該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洛雲瞪著她的死敵,良久,終於妥協了:「……好。」

蘇昉安撫地拍了拍表妹的肩膀,憐惜地說:「我明天一早就過來陪妳。」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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