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疑惑在心頭纏繞著，不知不覺夜已過了泰半。

暗夜之中，烏雲飄來一大片，遮住了月光，窗外忽然吹來一陣大風，室內幾盞焰光搖曳不定，所有的光明瞬間消滅。

白日與夜晚的交替，或者說，光明與黑暗的對照，本來就是世界上再平常不過的一個現象，可是，誰又會知道，這兩個極端的交替對照，會為她的世界帶來一些什麼樣的改變呢？

沒人知道。

劉玉瑩本想再仔細瞧瞧那片龜甲，沒想到照明的火燭熄了，房中一時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下了床，赤足走在冰涼的地板上，摸索著想要重新燃亮那盞燈具模樣的銅器，卻想起自己除了打火機，竟然不曉得應如何點火。

截至今日為止，沒有人能確定商朝的燈具該怎麼點燃，文獻上也沒有「燈」的甲骨文字，倒是有不少關於「燭」的記載，記得曾經見過那銅器就放置在離床邊不遠的地方，樣子就像是個燭臺，可是要如何重新點亮火苗，卻是個大大的難題。

該鑽木取火麼？還是有什麼打火石可以用？

根據考證，上古先民採用篝火來保存火種，也就是使用時不斷在火堆加入草木等易燃物，讓火焰更旺，不用時蓋上灰土；待下次要使用時，扒開灰土，添加草木引燃。

可是，篝火是在野外使用，篝火也固定在地面，無法移動；至於火把，先民的生活是有這東西，但要她在這兒找出一只簡易的火把，莫不是難上加難？

回過頭再想想，與商朝同一時期的古埃及人和克里特島人，已經發明了蠟燭，他們將曬乾的蘆葦插在融化的牛脂裡，稱之為「燈芯草蠟燭」；而蠟燭起源於原始時代的火把，古代人把脂肪或蠟一類的東西，塗在樹皮或木片上，捆紮在縛好蘆葦的棍棒上燃燒，就這麼簡單。

先秦兩漢的燭臺使用「盞中立炷式」的燈芯，當時蠟燭的發明仍在醞釀，但由文獻可知，魏晉南北朝之前便已經出現了蠟燭。

可是，商朝距離蠟燭發明的時間，最少也有一千多年，現在要她怎麼變出能夠照明的工具？

強烈的無力感，讓劉玉瑩呆立當場，試想萬年以前的山頂洞人都明白該如何生火，她一個廿一世紀的女子，竟然對這樣簡單的事情束手無策，思緒及此，她只能手足無措，皺著眉頭煩惱了起來。

沒有燈光，就無法照明，想她在現代多麼精明幹練，學識豐富，這下子連火燭都搞不定，教她該如何查證那龜甲上謎一般的「乾坤神文」，究竟是什麼意涵？

悶著頭四處亂找，摸起來很像石頭或木頭的東西，沒有；摸起來類似蘆葦的東西，也沒有；摸來摸去，這房裡放著的都是青銅器和玉器，卻哪裡有可以讓她動動腦的生火器材？

忽然間，她不小心碰到了什麼，「乒乒乓乓」一陣價響，幾個銅製的架子倏然翻倒，接著又是一堆物事摔在腳邊，她雖慶幸沒有被傷到足趾，可那些三千五百年前貴重無比的陶器及玉器，貌似在地板上全都砸爛了。

沒過多久，室內亮起了光，雲霓舉著燭火踱著小步跑了進門，一臉神色慌張的模樣：「大人，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

下一秒，雲紅也奔了進來：「巫大人，奴婢聽見巨響──」看著一地狼籍，很快地說道：「屋裡燭火全滅，雲霓，這兒我來收拾，還不快去取來蘭膏？」

雲霓點點頭，將手中燭臺放置几案上，便又轉頭跑了出去。

雲紅仔細挑揀著地上的玉器，也沒有開口問話，悶著頭在那兒清掃著，劉玉瑩對這個幹練寡言的婢女，總是隱隱有些隔閡，沉默之中，似乎覺得氣氛尷尬，於是她便開口道：「剛剛一陣大風把火吹熄了，我本想自己找燭火，沒料到……」

只見雲紅躬身垂首道：「今晚本是雲霓當職，奴婢會讓她來服侍，燭滅一事，望大人別降罪於她。」

劉玉瑩輕嘆道：「好，妳收拾完了就去歇息吧！」

「喏。」

雲霓回來的時候，正與走出房間的雲紅錯身而過，只見她手中除了銅製燭臺，還有一個裝了些蜜餞的玉碟。

看她點亮燭光，用的是整整一大塊黃澄澄的稀有蜜臘，中間挖了個凹槽，盛了些明晃晃的透明液體，看起來像是動物油脂，中間還插了根苧麻捻成的燭芯，這燈一燃起，雖然不比火把明亮，但光暈卻柔和得多，松香的清爽氣息也充滿了室內。

還記得《楚辭‧招魂》裡有一句：「蘭膏明燭，華『鐙』錯些」，記載的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燭火，前人稱銅器為「金」，「鐙」就是形容用銀和銅所製造的精美燭臺，至於「蘭膏」，許多人以為是動物油脂的一種，若是燃燒松脂所產生的蜜臘，倒也說得通。

這些燭臺豐富多彩，器形多變，質材上除了金（銅）、玉之外，尚有石頭雕刻與白陶燒製而成的燈具，不過多數還是銅製品，想來是貴族表明身分要用金（銅）器的緣故。

商朝的銅器，初期之形狀或形制，甚至部分花紋，受陶器影響甚深，後來逐漸由圓形逐漸轉變至方形，質料及裝飾多細緻卓越，表面多雕刻各種神獸和鬼怪浮雕，凹凸顯著，饕餮紋及人面、獸面裝飾，也頗為盛行，一般的王室貴族會在銅器上鏤刻文字，主要在表明所有權，在後世也稱作「金文」，故字數甚少，多僅為所有者的姓名，構圖亦較複雜奇巧，初來乍到沒注意這些東西，此時她仔細瞧了瞧那些燭臺，沒想到還真的用甲骨文刻了「巫見伊玉」四個字。

劉玉瑩覺得自己是三千五百年前的劉姥姥，一個商朝女巫的臥室則變成了大觀園，來到這個時代也不過三天之久，除了用膳與昏睡，其他的時間她都在驚訝之中度過；如果說，戰國時期的銀銅交錯鑲嵌技法所鑄造的銅器曾經讓她讚嘆工藝之美，這個鑲嵌玉石的銅製燭臺，則是她所僅見的極品，而雲霓所帶來的一只白陶燭臺，則讓她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

「這是介醫大人在靈山燒製的『行鐙』，傍晚囑託我拿了過來。」

「行鐙？」

「大人不記得了？」雲霓微笑道：「這東西還是您教介醫大人做出來的呢！」

「行鐙」，功能上像是史上記載移動中使用的燈具「行燈」，體積較小，易於拿在手上走動，燭臺上三面封閉，這樣用來擋風的設計，在三千五百年前應該是不存在的，但可能性也不能說沒有，至於為何能有人可以在商朝初年做了出來，這又是個謎。

「介醫？是伊奭麼？」劉玉瑩想了想，既然是堂兄妹，直呼其名應該沒有關係。

雲霓驚訝地問道：「您連伊奭大人也忘記了？」

「我這回摔傷了頭，很多事情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