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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4 16:13:42瀏覽329|回應0|推薦8 | |
懷念戰管歲月
李明秋口述 蔣彤雲整理記錄
軍旅生涯中,工作單位均在高山上,山上的軍士官兵都很辛苦,越辛苦,同袍間的革命情感越深厚,如今回憶起來,那段山中歲月,大家是用恆心,毅力,對專業的熱誠,認真度過每一天。
懷念戰管生涯點滴,懷念和老戰友共同守著兩顆球的日子。
分發
我在一個傳統閩南家庭裡長大,父母和其他閩南家庭有些不一樣,他們並不排斥軍人,鼓勵我們投考軍校報效國家,哥哥畢業於政戰學校,姐夫是軍人,我們家小康說不上,高中時我便立志就讀軍校減輕家庭負擔,高中畢業報考空軍,成了通信電子學校專修班33期生,通信電子學校有無線電通信、有線電通信、氣象、航管、和機務 ,我讀的是攔截管制。
攔截管制和飛行員關係密切,飛機在地面滑行到起飛由基地塔台負責,升空後交由戰管引導,飛行員須向管制區戰管報到,我們負責管制飛機在空中執行的各項任務。
61年畢業,分發陽明山戰管中心,屬於高山雷達站,9個同學花了120元包了兩輛計程車前往報到,戰備道是水泥鋪成非常簡陋,沿路長滿很高的芒草,窗外下著雨,能見度低,濃霧中車行駛在戰備道上,心裡毛毛的,第二天一位少校長官帶著我們9個人,一人一把鐮刀去砍草,從山下一路砍到隊部營門口,長官指示只砍山壁這邊的草,原以為長官擔心我們掉到山崖下,後來知道沿途刻意留下山崖這側芒草是要提供軍卡車做參考點,卡車後視鏡看得到草就OK,看不到草就「下山了」,軍卡的寬度與戰備道同寬,每一趟的上下山都在賭命,那趟砍草很辛苦,但是很有意義。
在管制官任內時有美軍駐防CCK,當時空軍F-5前往南越支援越戰,我曾經引導我國飛行員駕駛T-38擔任目標機,和美軍駕駛的F-4實施攔截訓練,為避免對岸偵蒐到,訓練空域在花蓮和嶼那國島間的空域,美軍駕駛F-4從CCK起飛抵達空域,過程中美軍僅採用180度對頭低攔高,他們的管制官和助管士以電腦計算,輔助塑膠板提供的參數做拉升點參考,每次是以5000呎從低向上拉升,鑽升攔截,追瞄,脫離。
這讓我想起我空軍飛行員實施攔截訓練,分別採取90度、135度、對頭攔截,美軍僅180度攔截,兩相比較,我國空軍訓練更顯多樣化。
* scramble升空攔截*
北部戰管中心當時有個Tiger team,一天,新竹基地4架F-104單座機緊急起飛升空攔截,未料Tiger team遲到,但是4架F-104已經起飛,原來是中共米格機在四礵附近有出海企圖,新竹基地孫武泰中校率另3架飛機scramble直奔四礵,阻止米格出海,米格不敢輕舉妄動,回頭。
米格撤離,長機孫武泰隨即率另三架飛機由北向南偵巡,那個年代我們完全掌握空域優勢,絕不允許中共飛機出海。
緊急起飛當下,我值早班,受令引導4架F-104攔截後轉偵巡任務,印象中飛越金門,原本前往東山島,惟因油量已低,申請停止偵巡,回航。
飛機回頭過馬公時做了fuel check,長機孫武泰向戰管申請長五邊直接進場,並指示僚機以追蹤隊形長五邊落地,我引導他們至長五邊六浬處,交予塔台管制,四架飛機安全落地。
那回Tiger team因為遲到,幾個人後來罰站在大太陽底下,被罰理由是主任都已經到了,現場竟然沒有一位資深管制官,僅只我一個少尉,當時是人工管制尚無自動化,作戰司令部下令新竹scramble,由雷達站全程管制,這是我第一次帶偵巡,通常緊急起飛都由主任親自坐鎮,我還只是小少尉就帶這麼重大任務,後來我當主任時,無論有無scramble,7點不到就進中心坐鎮,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因為與飛行員接觸頻繁 ,飛行員起飛報呼號,我就知道是誰在飛,一回祖凌雲大隊長駕駛F-104起飛,當時他已是11大隊上校大隊長,我只是個小中尉,在空中無論階級高低,飛行員完全聽戰管管制,我也曾經帶過26隊黃雅淮,他起飛報呼號yellowFly,我就知道是他在飛,同樣地,我一報出個人編號,飛行員就知道我是誰,飛行員報出Fly call sign,管制官報出自己的control number,就知道對方是誰了,空中和地面建立的默契,飛行員和管制官的革命情感,是深厚的。
任管制官時最不願見的便是飛安事件,一回同學蘇新雄當班,52期飛行員陳信德駕駛F-5在SA區執行訓練任務時,於桃園外海失蹤,雖非戰管之罪,但是同學非常難過,不久便以上尉軍階提前退伍。
* 好戰分子 *
兩岸對峙時期,我方只要執行偵巡任務,中共反應都很強烈,我們的飛機一起飛,對岸的米格緊接著便升空,不是一個光點是一群光點,當時我空軍挾優勢,並未按規定避開12浬不侵入對方領空的規定,從平潭直接穿過去,兩批光點保持20浬間隔,僅在中共佈有地對空飛彈地方迴避至20浬處,之後又飛回去,當時看到我們的飛行員幾乎貼在大陸沿海上空飛行,如入無人之境,覺得很驕傲。
之後接受教官訓練,結訓後自願去大崗山當教官,前後教了三個期別的學生,又兩年,調回原單位任管制長,大崗山隊長徐廼康問為什麼要請調回去,我說那裏是中心,有飛彈的接彈權和飛機緊急起飛權力,能學到更多,也可以做很多事,甫調回不久,66年7月7日, 范園焱駕機投誠,為避開中共雷達,他以低空飛行,我是管制長,完全掌握其行蹤,爬高時,我方戰鬥機已起飛攔截,後引導他安全落台南基地。
范園焱是解放軍空軍第2偵察機中隊長,偵察機中隊長駕機投誠,這讓中共很不光彩,那一陣子,「紅目標」經常出現在北部中線附近空域,一天,兩批「紅目標」同時進入中線附近,因為距離近,北部飛彈連應保持在5分鐘、30分鐘、一小時待命,威脅緊迫,我先後兩次在5分鐘保持待命狀態,飛彈少將指揮官對此有些微詞,說飛彈高掛有危險,我堅持保持緊急待命狀態,第一擊是否擊發那是上級決定,但是應有的動作和程序必須落實,「紅目標」未消失,就不能解除戰備,必須保持接戰待命,後來還因此被形容是好戰分子。
一個月後,8月10日結婚,六天後接獲調東引命令,還來不及休婚假就搭船去了東引,外島8個管制長是輪調,突調東引只有認命,否則一去就是一年,誰願意去,去了才知道不只我如此,有人結婚不到兩個星期就調外島,後來因為成立自動化系統,不滿一年調回台北受訓,結訓後成了自動化系統第一批教官。
以前CRC主任是山大王,可以主掌標示板,執行台金任務時,需在標示板上標出我方戰機任務動態,由於美國人也在看,於是主任只標示美國人想看的那一面,他們想看哪裡就標哪裡,事實上我們都貼在大陸沿海執行偵巡,68年與美斷交,協防結束美軍全面退出,自動化系統成立後所有飛行均由ACC監管。
自動化系統是我國防空上跨出的一大步也是最大的成就,透過自動攔截管制,指揮官可即時control所有空域的在空機,直接監看並掌握空中動態,不再透過語音報圖看標示板指揮作戰了。
* 同乘 *
飛行員到戰管交流行之有年,管制官平常在地面引導飛行員,但是不曾與飛行員同乘,司令部認為飛行員與管制官應互相了解彼此的工作模式,指示管制官同乘飛行,後來管制官分別同乘過F-5、T-33、F-104,其中又以F-5最多,但是F-100僅只有我和學長胡崇明中校同乘過。
同乘不是易事,得先通過體檢,72年4月13日,我和學長胡崇明中校分別與吳慶璋、游永松同乘飛行,吳慶璋、游永松各自駕駛F-100,我是吳慶璋後座,胡崇明中校是游永松後座,當天執行攔訓,目視攔截,F-100起飛升空後在訓練空域,吳教官駕駛這架么百做90度攔截,我們在15浬處開始搜尋,10浬前發現目標,吳教官告知,一點鐘方向天地線附近,就是那個小黑點,要我仔細看,發現目標後,教官採取佔位,攻擊,脫離,進行下一次攔截。
三個攔截航線,角色互換,吳教官關心另一架同乘的胡崇明學長,問:學長有無問題,我:OK,沒問題,教官無線電中與游永松教官互換,我們成了目標機,游教官執行三次攔截航線後,集合返航,落地歸詢,之後再度起飛,吳教官帶著我前後飛了兩批,時間兩小時50分,很過癮。
這次同乘,我佩服吳教官好眼力攔截進入15浬後立刻發現目標,見識到教官在空中急速飛行時,能眼觀四面,快速搜尋,我在經過教官告知方向方位後,猶且花了段時間、且幾近5、6浬處方才看到目標,不得不佩服飛行員的好眼力與反應。
* 回役*
72年,姊夫開設的不鏽鋼廠需要人手,於是打報告退伍,聯隊長袁行遠、副聯隊長孫兆良分別把我叫到辦公室裡訓了一頓,聯隊長問是不是有人K我,我說沒有,他送我一對精緻對筆,交代退伍後想回來隨時回來,當年10月10日退伍。
退伍後,因為工作關係常南北奔波,但是我懷念戰管生涯點滴,懷念和老戰友共同守著那兩顆球的日子,因緣際會,74年回役,78年2月從ACC調樂山任副主任,樂山雷達站在觀霧,聽學長說早年前往樂山得提前一天進住竹風俱樂部邊上的招待所,後來招待所在竹東,63年,西方公司離台,招待所又從竹東搬至新竹市東大路原西方公司招待所,我在樂山任副主任時,招待所已在東大路了。
前往樂山道路狹窄,官兵休假往來搭的是燒柴油的軍卡,觀霧每天午後雲霧繚繞,車行山中極為危險,新竹基地定期以10輪軍卡執行樂山的油料、器材運補,連續幾天下雨便造成聯外道路多處坍方,交通中斷,這時二聯隊會申請直升機搭載民生物資上山運補,近年大鹿林道和樂山林道改善許多,現在前往樂山,清晨出發中午便可抵達,比起當年安全也方便許多。
樂山曾經發生數起森林火災,高山上天乾物燥火蔓延快速,新竹縣警消防局出動大批消防車上山,並利用雷達站半山腰上戰備水池的水救火,主任林堤墉上校帶著弟兄持打火棒和砍刀奔向火場救火,斗煥坪也出動大批弟兄趕來支援,救災過程分秒必爭,每個弟兄全身上下因為救火被燻得烏漆抹黑。
火撲滅後,林堤墉主任擔心死灰復燃,指派弟兄分別在幾個地點守夜,國軍弟兄幾天幾夜輪流守夜監看,幸未發生死灰復燃情形,事後鑑定火災原因均為登山客烹煮時引火不慎造成,觀霧常有遊客和登山客違規私下用簡易瓦斯爐烹煮食物,幾起火災事件都因為遊客烹煮不當造成。
* 大漢山 *
79年,受令接大漢山雷達站隊長,部隊在2000M的山頭上,位處偏遠,我們每天守著那兩顆球,球能抗拒130哩的風速,一回強颱侵襲造成嚴重災損,把大漢山雷達站木製發報台塔吹垮了一個,油機房6公分厚度的不鏽鋼大鐵門竟被吹跑了,這讓我想起66年7月31日維拉強颱侵襲,在陽明山上任管制長時,山上兩顆球的整個罩子受強颱侵襲吹掉了,雷達天線也斷了,當時山上美軍還在,颱風把美軍無線電大電桿連根拔起,打在測高雷達的皮球罩,皮球罩碎裂四處飛散,又打到搜索雷達罩,那回強颱造成陽明山雷達站不少災損。
在大漢山上,官兵上下山搭的是軍大卡,從山下潮州招待所到大漢山上,所經之處均為彎曲的戰備道路,我當隊長時,香腸族盛行,為掌握軍卡往來上下山安全,我運用3台大型PRC77,俗稱大香腸,置於山上發報台和潮州招待所,並分別在山上發報台、潮州招待所屋頂上、和軍卡車底的橫槓上各掛了一隻天線,利用這三個點通訊,山路途中有電線竿編號,我要求軍卡車經過每一根電桿都要回報,充分掌握軍卡動態,了解官兵行車安全。
不過當時的通訊設備不如現在,PRC77並非無遠弗屆,當時香腸族常用小香腸當中繼,甚至和官兵說話,這都在我的掌握中,香腸族也曾經幫了戰管部隊不少忙,有幾次大漢山上與潮州招待所聯絡不上,或車行途中遇到死角,還是香腸族熱心幫忙連絡傳達訊息,其實香腸族幫了我們不少忙。
全程28公里的大漢林道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懸崖,車子稍有打滑便易連人帶車滾落山崖,大漢林道曾經發生一起交通車摔到山谷的不幸事件,多位弟兄因此殉職,部隊後來在路邊興建一座簡易紀念碑,供人慿弔。
* 戰管*
飛機起飛後戰管是站在指揮的第一線,不管天上飛的是將軍還是上尉,戰管的指令不得置喙,曾經有飛行員在空中因質疑而語出不滿,當時已自動化,有錄音,AOC指揮監聽後,立刻無線電發話制止。
一回在台南基地座談,我向台下飛行員舉例時提起多年前桃園基地四架T-38起飛不久遇天候惡劣,最後四架T-38分別降落三處基地,事發不久,隊長遭調職處分的事件。
當時是要向飛行員宣達戰管工作,發現台下有飛行員向我使眼色,我侃侃而談,落落長終於講完了,事後才知這批T-38領隊隊長胡上校就坐在台下。
這批飛行,我的學弟臨時被叫進去當管制官,引導飛行,其實這是忌諱,換管制官後要重新識別,當時戰管當機,天上飛行員和地面戰管兩頭都亂了,長機說了句「不聽戰管的,我們自己回去」,事後檢討,因為錄音帶錄下了「不聽戰管的,我們自己回去」這句話,隊長因此被處分。
後來戰管自行檢討,作戰組有報出4架飛機機號,如用飛機機號識別或是用MODE 2應該是可以找出4架飛機的位置,再兩架兩架帶集合,是可以安全把他們帶回來的。
* 懷念戰管歲月 *
早年物資貧乏,軍營建設因陋就簡,回想當年在陽明山戰管中心,官兵休假得從營區坐軍卡到陽明山公園,再轉搭公車下山,營區抵達公園前有一個大轉彎,一回,一輛軍卡衝出邊坡,造成重大受傷事件,之後遇雨軍卡不開,官兵便從山上一路走下來。
戰管中心夜班從下午5點半到次日清晨6點30分,時間長,雷達站不宜燈火通明,為避免曝光,夜間除非必要的幾盞燈,多半在微弱光中值班、工作、和作息,所以必須在天黑前完成交接,陽明山上,一年有八、九個月在大霧中,從營區到管制中心有段距離,另一回,軍卡載官兵弟兄上下山時在最後一個彎道突然倒溜,從山上摔至營門口,多位官兵因此殉職。
在山上,曾經遇到下雪,陽明山飄雪,台北人包車上山賞雪,但是山上駐防吃住極不方便,積雪一尺高,每踏一步都陷在雪堆裡,水管裡結冰,無水可用,要喝水,只能到屋外找片乾淨的雪,裝進電茶壺裡回辦公室燒煮,還得非常小心翼翼,一不小心電茶壺會爆炸,三餐是剷下屋頂上的積雪煮飯燒菜,煮出來的飯顏色和平時看到的不一樣,不是潔白色,下雪時不能走樓梯,得走樓梯旁邊的草坡,否則極易跌跤,處處危險,在高山雷達站不能說無敵的苦,但是很辛苦。
80年,我調花蓮CRP的四中心主任,81年元月升上校,83年調回戰管中心任主任,軍旅生涯裡參與過所有的作戰指揮職務,聯隊戰訓中心主任、作戰組組長、參謀長,所有屬於作戰的職務歷練完畢,最後卸下參謀長職務退休。
民國60年入校89年參謀長一職退休,退伍後,回部隊任史政員,負責隊史館文務資料整理,直到105年正式告老返家,前後加起來雖有44年,但是因為曾經退伍斷支,無法領月退俸,不過很安慰,軍旅生涯讓我無慮提供三個孩子穩定的教育環境,太太是全職家庭主婦,孩子從小靠我這份俸祿滋養長大,分別畢業於國立大學。
我很努力的工作,因為在戰管所以認識了很多飛行員,山上的軍士官兵都很辛苦,越辛苦,同袍間的革命情感越深厚,如今回憶起來,那段山中歲月,大家是用恆心,毅力,對專業的熱誠,認真度過每一天。
退伍後,仍常常想起山上歲月,懷念戰管生涯點滴,懷念和老戰友共同守著那兩顆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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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