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市二空眷村的精神堡壘-二空碉堡

孩提時，在南台灣二空眷村住著台南空軍四四三聯隊、二供處、空軍防砲近千戶眷屬，村內細分西村、仁和村、仁愛村、貿易四村，由房瓦、木樁、竹片、土牆建構的平矮眷房，十戶一排相連，頭尾戶牆上有軍方以藍色漆印的財產編號，竹籬笆內綠蔭扶疏，村落雞犬相聞，鄰居叔叔伯伯來自大江南北三十五省，南腔北調，走在巷弄間竹籬笆外，四川話、山東話、紹興話、廣東話不絕於耳，像極語言博覽會天天在生活中上演。用餐時，從巷尾走出巷口，五十公尺不到可聞到南京板鴨、東北酸白菜鍋、四川麻婆豆腐、無錫排骨等各省菜色飄香。遙想當年漢朝西域都護府、唐朝安西都護府、明鄭劉國軒部在左營、柳營的屯田戍守紮營時，是否已有類似眷村型式存在？

村子眷房犬齒交錯，櫛次鱗比，整片木瓦矮房，各個角落無庸抬頭，都能看到村子正中央最大唯一馬路「龍寶路」邊的一座碉堡，該碉堡高約兩層樓，日據時代由日本海軍航空隊所建，係以二至三公斤重的大顆鵝卵石、水泥堆壘而砌，架設防空砲武器保衛台南基地。民國44年至59年空軍高射砲兵司令部（係空軍防空砲兵指揮部前身）在該碉堡建物上加砌水泥掩體，配置美國MAXSON公司製造的M55四管50機槍，重約一千三百四十公斤，有效射程1500公尺，每分鐘射出600發50機槍子彈，槍長一人、射擊手一人、裝填手二人共計四人同時操作，底盤具動力可快速迴旋360度射界，小時候經常看到防空砲兵演練砲操，柴油引擎帶動砲塔快速移動四管50機槍，非常壯觀。

民國50年後兩岸戰機早已進入噴射超音速時代，M55四管50機槍砲塔已顯現它的老舊與不合時宜，終於在民國59年撤除該碉堡防空任務。碉堡褪卻防空軍事任務後，砲塔與駐守官兵消失在歷史長河，卻仍在村子二代子弟的記憶裏。

自此，碉堡已不再是嚴肅禁地，風和日麗的春天，假日的午後，孩子們在物力為艱的克難精神氛圍下，以過期的廢報紙裁剪約二十至三十公分的正方形，兩支細薄竹片固定，即製作出簡易紙鳶，為使紙鳶在空中穩定高飛，華麗生姿，會在側翼及尾端黏上水蛇般細長條報紙，用媽媽的縫衣線繫著紙鳶，碉堡是村子最高地標，迎風起飛，即使小學生也從不失手，技術好的孩子還能放到百公尺高，一隻隻紙鳶像極一群訓練有素的大鵬鳥，比翼高飛，忽高忽低，時近時遠，偶爾也有斷線的紙鳶，碉堡上下總發出陣陣嘆息聲，碉堡因孩子嬉戯而鮮活，碉堡也承載了孩子天真快樂的回憶。

碉堡也有孩子世界的傳說，有說每到深夜會有一條巨蠎鬥折蜿蜒爬行在碉堡上下，盤據在砲塔位置，黎明晨曦前離去，如同吳哥王朝時代，空中宮殿的金塔相傳是吳哥國王與化為女身的九頭蛇精夜夜同眠的寢宮，如蛇精一日不來，則國王死期將近，如國王一日不去，必定有災禍降臨。另有一說，夜夜有一對情侶在碉堡上情話綿綿，美麗傳說總是集體創作，說他們是牛郎織女，七夕時會出現在碉堡。無數的夜晚，孩子們壯膽相約上碉堡，看星星月亮也看東邊中央山脈絢爛破曉，也於日薄西山向晚時分，在碉堡上席地促膝談及長大後離開村子大孝顯親光耀門楣的鴻鵠志向。

不記得哪一年，四四三聯隊一架戰機機械故障失事，飛行員為不讓飛機傷及台南市區市民生命財產，能跳傘逃生而不顧自己生命，堅持選擇台南體育場國民新村後空地，與飛機共存亡，直接撞上空地，除了飛行員大慈悲的捐軀在火海裏，未傷及一名台南市民，正好在紀念空軍英雄周志開的空軍小學志開國小旁，當時幾公里外的濃煙直竄上空，碉堡上擠滿村子裏老老少少，引頸翹楚，又一名空軍戰鬥機飛行員殞落，哀傷逾恆，當時覺得碉堡也在顫動，碉堡亦非無情物。

二空碉堡一甲子屹立不搖，不動如山，看盡千家歡情萬家愁，碉堡下每一戶生聚教養、悲歡離合，一代凋零離世與二、三代的出生茁壯，老眷房仁和村已拆建國宅，貿易四村、西村、仁愛村拆除在即，有形的竹籬巴桃花源確將煙飛灰滅，但一群大江大海的中國空軍士官兵曾在二空碉堡下的村子為保衛台灣領空而認真活著，誰也不能否認或磨滅，二空碉堡守護著忠靈，迄今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