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的能終止悲傷嗎？也許可能，但是我仍懷念，與你的記憶。

你應該也記得吧！小學時，緣份使然，我們就成了死黨，還有另外的兩兄弟。我們住在不同的鄉鎮，排著不同的路隊上學，我是小小路隊長。每天上學途中，總是會經過你家，你們的路隊會排在我們後面，就這樣伴隨笑語唧唧路過滿山的墳地，一起嬉鬧到學校。

你不太愛唸書。每當下課時，我們總會搶著去坐翹翹板，還有利用我們的體型，你總會幫我佔個對位。但是時序如常，我不知是不是你以後悲劇的開始。

那一天，太陽笑得太燦爛了，你在鞦韆上擺盪出回應晴空的弧線，任頭髮整綹撲面或露出高敞的額頭。你用汗在背上描摩出鬱苦的山水。

突然，你重重的跌坐在地上，撲起一陣灰，還有大家的嘲笑。你的左腳有著撕裂的痛。

我幫你去除印有小飛俠的跑鞋，襪上爬滿漾紅的血，還有變長的腳指。我小心地褪下你的襪子，你的腳指和腳掌只靠一點皮膚的線聯繫，好像母親要初斷的血臍。

畢業了，我們都流下眼淚，都是那些愛哭的女生害的。但是後來我卻必須為你流淚。

沒想到，你竟成了我的學弟。三年沒聯絡了，上了高中，只憑一張錄取通知單，我們又在一起了。你說去臺北唸大學吧，我第一次看見你認真的樣子。

該說說她了。

你一定很想知道她。

佩妍和你相識五年了，大二時在一場辯論會認識的，當時各自代表母校參加總決賽。佩妍這一組輸了，當裁判無情的宣布之後，她的眼淚漣漣迸落。意氣風發的與隊友擊掌慶賀，你的眼餘睇睨佩妍啜泣的模樣，才驚嘆於雄辯滔滔，攫抓語病之際，竟未能發覺她的美麗。在你一連串求愛砲火猛烈襲擊之下，從此兩校的校園時常可見彼此相依偎的身影。你們還是常辯論拌嘴，卻無損綿綿情意。畢業後，男孩子要成為男子漢，你當兵去了（其實你不用當兵的）。臨上車前，佩妍指天為誓，你微微牽動嘴角，看看旁側相擁不捨的情侶，就上了火車。微風吹奏起嗚嗚的車笛，佩妍只是佇候在月台邊，看著火車搖晃著顢頇的車體。你不探頭，她無法揮手，直到火車爬出她的眼睛。風揪亂了特意為你吹的頭髮，她覺得應該撥攏。散著也美。

終於是卸下戎裝，佩妍兩年的等待更堅定你們彼此相守的決心。你們決定步上人生神聖的殿堂，踏上幸福的紅毯，宣誓你們的結合。

距離結婚的佳期只剩下不到十天了，你們喜孜孜的到處發喜帖。這可是你們自己設計的，用了別人不敢用的白色，人家說觸霉頭，你卻說：「白色象徵純潔、堅真，再配上我倆深情的合照，以及脫俗的扉頁，我相信這是最與眾不同的，也最值得深藏的。」你為自己的安排感到滿意，並且期待這幸福一天的來臨。恭喜啊，我的好友。

你知道嗎？我見過一位跟佩妍很像的人。你一定也會同情她的。她總是曳散著枯髮，臉上飾掛失焦的雙瞳，一襲破爛的裝束微敞著一對裹著內衣的乳房，嘶啞的聲響著實讓住鄰倍感困擾。令人不解的是只要瞅見白色的汽車，她的反應更激烈，甚至是抓狂。十年了，也沒有幾人記得她是如何落到發瘋的景況，只知道她是瘋子，被流浪漢凌逞過的瘋子。

    不想破壞你美好的回憶。我彷彿知道那一天發生的事。

日光醉水，到了傍晚，再次和餅商通電，叮囑一番。吃完晚飯，爸媽囑咐你好好把老婆安全送到家，佩妍臉上泛著一片夕陽。車子朝熟悉的路奔馳，微風更吹響口哨的亮度，這條路少說也壓過上百次了，那裡新陷一個坑，該轉彎，你常誇口閉著眼也能到。佩妍下車後，你習慣性的在她額頭輕銘兩印，一陣呢喃的不捨之後，你才開著紅色的跑車離開，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昏黃的燈光，靜謐的夜晚，看著愛人的影子，突然一陣巨響拉回現實，一部白色的箱型車攔腰咬上紅色的跑車，駕駛座凹陷一個大坑，玻璃碎片和著血漬，時間彷彿因這一巨響而靜止，直到哭泣的救護車笛打破死寂‧‧‧‧。

    如今，幸福的喜帖成為詛咒的訃聞，只要是看見白色的車，佩妍的眼睛就會暴突著血紅的驚懼，以及嘶啞的狂吼，大家只顧著扯住她，卻沒人注意她眼角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