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沒有走出這家店，我也沒有喝得爛醉，我用一杯威士忌，坐在吧台前一個晚上，看著酒保調各種酒類，洗酒杯，再把酒杯整整齊齊的擺到架子上，然後再從上面拿下杯子，倒入各種酒攪拌混合，直到整個酒杯都充滿酒精，然後在洗酒杯，擺酒杯。

  整個晚上我就這樣看著這些鳥事，不知道我為了什麼在看這個，阿布的鐵門一直開開關關，那酒保卻沒有任何企圖或眼神想要趕走我這個只喝一杯卻坐了一晚的人，就讓我這樣看了一晚，直到接近打烊，沒人趕我，也沒有人要靠近我聊天，我做在那裡很孤單，像個呆子，卻很快樂。

  我在阿布的燈關到只剩吧台的小燈時，開始準備掏錢，酒保倒是晃了過來，一伸手擋了回來，「本店沒有時限，你愛待到幾點就幾點。」說完，又繼續洗酒杯，擺酒杯。

  我大概有點不好意思的，又點了第二杯威士忌，酒保俐落的把酒送到我面前，我又看著他重複的動作，直到整家店空無一人，其他的夥計也都離開了，原本不算大的店裡這時看來空空盪盪，黑夜的氣息在流動，聞得到那種酒精消散之後的苦澀感，殘留在舌尖，如今卻飄蕩在空中，是否這就是酒吧的氣味。

「我認得你，你在電視上露過臉。」

「喔，很久了吧。」我也沒有否認。  

  「嗯，那時你在幹嘛，打跆拳？」

  我用無聲代替了承認。

  「我看過你一腳踢上別人的胸口，然後他就被踢離地面，倒在地上，你真把跆拳道當拳擊打，裁判應該給你一個KO勝的。」，「你那時真的很強，不是嗎？」

  「現在不是那時候。」

  「喔，那算那時候？過去的就不算數了嗎？時間讓我們衰老，體力不再，不過卻讓咱們的嘴巴肌肉越來越強壯，懂得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不該說話，不是嗎？」

  「嗯。」

  「那現在不是應該說話的時候嗎？是可以說說當年勇的時候。」

  「不適合。」

  「不適合還是不想？」

  「大概都有吧。」

  我們又沒說話了，沉靜冷冽的空氣從門縫吹入，整間屋子頓時接近久無一人的空屋，而我跟酒保就是裡頭的兩個鬼魂，一個沉默的鬼魂跟一個重複其勤勞動作的鬼魂。

  「我輸了，接下來又輸了好幾次給同一個對手，然後我就退下來，不再打了。」

  酒保給自己調了一杯透明液體，走出吧台，坐在我旁邊。

  「然後，你就跟著輸了接下來的日子，對吧。」

  「嗯。。。」「老婆走了，但是我還能糊口，打國家隊還有公營企業要我。」

  「只是糊口，對吧。」

  「嗯，只是糊口。」

  有些莫名的情緒在流動，在腦裡頭有一些念頭徘徊不去。

  「總會有些自己做不到，或是無能為力的事，不管怎麼努力都做不到不是嗎？」

  「對啊，還說什麼人定勝天。」

  「嗯，那是句屁話，只有自己最知道自己的能耐。」

  又沒有人想說話了，就算這間店隱藏在多年以前的老魂魄都不想打破沉默，我們靜靜的享受這一段時光。

  「有時候，我會想，我很拼了，我很努力了，但是世界上就那麼不公平，該死，我永遠追不上那個人，永遠差那麼一點點數就可以取勝，但就是拿不到。」

  「這世界老是以點數評斷人，用你的薪點評斷你的成就，用你比賽的點數決定你的勝敗，用點數評斷你的眼睛，用血壓點數決定你的健康，我們都被一堆無意義的數字管理著，評斷著，也決定了一生。」

  「就是這麼狗屁，不是嗎？」我附合著他。

  「更狗屁的還有很多，前天的新聞有沒有看。」

  「我很久不看了。」，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我一開電視會想轉到體育頻道，可能會看到跟我有關的人還在場上奔馳，踢出一個又一個的迴旋踢，恍若舞者的韻律，那會勾引我的心痛。

  「嗯，我了解。」我什麼都沒說，酒保卻好像真的了解一樣，神奇的是，我也認為他知道。

  「總之，七八年前你還記得吧。」

  「嗯，我那時還有跟世界搭上邊。」

  「那時，不是有個高職女生為了跟另一個女生搶男友，找了班上好幾個同學將那個女孩子活活凌虐致死嗎？」

  我想了想，「好像有吧。」

  「那時候那個新聞在電視台待了多久，好幾天吧。」酒保一口喝光了一杯酒，「然後今天呢，有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只為了要多點錢去網咖玩，就把老媽打死，他的姊姊也被他打到半生不遂，你覺得這樣子跟前面比起來怎樣？」

  「沒差多少，一樣殺了人，一樣惹人非議。」

  「對啦，沒錯，差不多，不過呢，電視台報多久，一天吧，或許一天還不到，現在都是二十四小時的播報，大概頂多留個半天吧，你知道我在講什麼嗎？」

  「我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

  「是我們變了嗎？還是只是因為我們沒變呢？」

  我拍著他的肩膀，「大概是這個世界真的造得不完美吧。」

  「那大審判會來臨囉。」

  「不會的，能審判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

  「那你說是你自己判了自己死刑囉。」

  「嗯，大概吧。」

  「那又為何你不能給你自己一個假釋的機會。」

  我答不出來，大概要一些時間才有勇氣回答吧。

  「給你一杯很棒的東西吧。」酒保站起身來，我以為他會像變魔術一樣的變出大麻或是禁藥給我，不過我倒是想錯了，酒保東加西加的調了一杯透明的液體擺在我面前。

「這是什麼？」

「環遊世界，所有白酒都加一盎司，啤酒兩盎司。然後你會看清你自己。」

「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