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妳在人肉市場的價值

　　第一天結束後我有點像條精疲力竭卻還是全身僵硬的狗，回芬黎家換回我的牛仔褲和Ｔ恤，用力卸去濃密睫毛膏和眼影、口紅之後我幾乎是用可怕的速度衝回家去，時間正好晚上九點半，我偶爾和客戶洽談也會拖到這類時間才回家，這天他們當然完全沒起疑心，只是我自己一進家門就因為害怕身上的菸味被發現而立即扭扭捏捏的跑進浴室洗澡，順便洗去全身的厭惡感。

　　我幾乎沒吃晚餐，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原以為很輕易的陪笑工作實際上壓力竟大到驚人。

　　晚上我還是難以入睡，ray在身旁呼呼入夢一隻腳還掛在我的肚子上用很奇怪的姿勢睡著了，這孩子不知不覺長高了很多，原本還嫌大的雙人床現在倒感覺有些擁擠了。

　　我親親他的額頭，腦海裡揮之不去在幽暗舞廳裡頭的一些畫面，一些人的面孔，一些舞池中轉個不停的剪影…。

　　基本上在那裡很像是去參加人肉市場的拍賣，而我是被拍賣的那個。

　　每個幾乎坐在黑暗中的男人都會對著踩高跟鞋來往的女人投以嚴格的目光，小姐們也早已經習慣那些接近赤裸的審視毫不在意的優雅來去，那些男人在這裡可以用不貴的價錢就享受到皇帝選妃的樂趣，例如說每一節裡頭如果客人不喜歡身旁的小姐就可以大剌剌的辭去她，然後換上另一個可能是剛剛走過座位旁看了他一眼的那個，要不然就是大班推薦來的另一個，總之高興就不停的換不高興也可以不停的換，說真的，我要是男人也會愛去那樣的地方玩。

　　現在的舞小姐是可以不會跳舞的，因為隨著老顧客的遲暮，新一代客人也少有對交際舞有興趣，慢慢地，除了那些真正是到舞廳找舞伴磨腳底的老客人外，大部分不是喝些酒作為晚上另一攤的熱身賽，就是像參觀動物園般帶著外國客戶來熱鬧一下聞聞香水味兒的客人，再不然就是閑閑沒事去找人隨便聊的那種，我當然是不可能會跳交際舞的，比起其他身材曼妙的小姐而言我又顯的更胖，所以大班其實一開始是很難帶我坐檯的，但是第一天有蜜月行情，我跟著一堆女孩被硬擠進大包廂，來的客人是大戶聽說常嚷著現在沒檯坐的全進來，大班一聽馬上就把我推進包廂然後坐在沙發最邊邊的角落，我有點緊張的看著裡頭所有人，可惜我因為長期使用電腦眼睛散光的厲害，一見黑就像半瞎了啥都看不清楚更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反應，不過運氣好，客人整個晚上只跟我說了兩句話：「妳叫什麼名字？」和「拿杯子過來。」

　　第二桌客人也是捧場來的，大班說這個是新來的就把我塞到客人旁邊坐下，客人還是只對我說了兩句話：「妳叫什麼名字？」和「會跳舞嗎？」

　　我靦腆的搖搖頭，後來那個客人就沒再理過我。

　　就這樣我混著過了第一天，直到躺在床上我的緊張情緒還是不肯放過我似的糾著我的眼皮不肯休息，我嘆了一口氣起身在床邊坐了很久，黑暗中，似乎有那麼點疲憊酸痛的霧水沾染在眼睛周圍。

　　我縱身下跳了，直到這時我才有這樣明確的感覺。

　　這種環境是現實的，隔天蜜月行情就立刻消失了，我算好了時間去美容院整理頭髮和買些配備，原以為精心打扮的一身素黑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瘦一些，可惜我的看法和裡頭的需求始終不同，整個工作時間內我被拒絕了不下十次。

　　每當客人進場大班就會試著將我帶過去被＂面試＂，如果客人同意我就能坐下，但有的時候客人還來不及同意我也會被硬塞到座位上頭，然後接受那幾乎雷同的鄙夷眼光掃視後退貨。

「不要啦！」有些連看都沒看過我一眼就這樣說。

「下次、下次…」比較有禮貌的會這樣說。

「這種的能幹嘛？」有些皺著鼻子像拎開一包垃圾般叫我回去找大班。

「不會跳舞？」

退貨。

「有沒有瘦一點的？」

退貨。

「穿一身黑幹嘛？家裡死人呀？」

退貨。

「怎麼都不會笑？」

退貨。

「妳是誰呀？」

退貨。

「不會說話。」

退貨。

「能不能不講話？」

退貨、退貨、退貨…。

　　我在座位間來去亂跑，腳累了，一樣是走來走去的小姐我卻是因為被退貨。

　　這麼不受尊重的工作我還是第一次面對，突然間我開始懷念起在私人公司的待遇，即使一樣被使喚但是至少不是那種叫人全身都不舒服的鄙視。但畢竟我還是固執的，而且對這些早就有心理準備，我下巴抬高高的就是不想被擊倒，於是我穩住自己在大廳坐著，而芬黎早就在裡頭忙到昏天暗地。

　　「剛開始都是這樣啦！」一個年紀很大看起來快當阿嬤的女人在我身旁坐下，一面安慰我一面對我身上瞄個不停。

　　我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不在乎，實際上我是該不在乎的，當初要下跳之前有個備胎理由，萬一沒有賺到錢我起碼可以賺到經驗，新書也可以有題材寫…光這樣想我就可以比較不那麼執著那些教人打心底不爽的感覺，至少這麼一趟我可以早早認清楚自己在人肉市場裡的價值。

「妳長的很可愛呦！不如來讓我帶吧？」阿嬤級大班撥了我一下半掩住臉頰的頭髮說。

「蛤？」

「我的客人比較老會喜歡妳這種＂雞卵生＂的女人，妳跟著那個大班是坐不到檯的，她的客人都是一些少年耶…」

「是…是嗎？」

芬黎從裡頭走出來看著我，一臉擔心。

　　從市場行銷的角度來看這樣確實是有道理的，每樣商品都需要先鎖定目標族群再去做推廣動作，要不然再多的包裝和規劃都會變的多餘，銷售通路也會顯的無力，這樣商品自然會滯銷。我的身形是那種無論再怎麼瘦看起來都像隻小母雞的模樣，這輩子拼了命也不可能突然變成名模身段或是像芬黎一樣腰細到像會被隨時扯斷似的黛玉狀態，女人有環肥燕瘦，男人也當然各有喜好，這樣說來我是該考慮換廣告行銷定位策略了。

「妳同意的話，我現在去跟妳大班講，明天就轉過來讓我帶好不好？」

「這樣…會不會對大班不禮貌呀？」

阿嬤級大班有點耳背，她以為我說好立刻跳離開沙發朝著我原本的大班走過去，芬黎隨即靠過來詢問我：「她要幹嘛？」

「要我明天給她帶。」

芬黎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那個阿嬤是全市最老的大班，她的客群都老了，但也因為都是些老生意人說不定會比較中意妳這型的，妳的挫折感應該因此能少一些…說真的，我要是妳可能兩天就作不下去了，現在的景氣跟以前差很多，我剛開始上班的時候看過比妳更醜更胖的也都還有坐不完的檯哪…」

「妳這樣說我該感到安慰嗎？」我斜著眼睛看著身旁這位摯友，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