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7/12/03 17:40:35瀏覽3401|回應3|推薦49 | |
本文已刊登於《聯合新聞網》「旅遊夢享家」。 潯陽江頭夜送客 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 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 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 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 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 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 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 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 似訴生平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 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復挑 初為霓裳後六么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 大珠小珠落玉盤 閒關鶯語花底滑 幽咽流景水下灘 水泉冷澀弦凝絕 凝絕不通聲漸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 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 鐵騎突出刀鎗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 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 惟見江心秋月白 沈吟放撥插弦中 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 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 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常教善才服 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 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 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復明年 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 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車馬稀 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 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 繞船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 夢啼妝淚紅闌干 我聞琵琶已歎息 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 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 終歲不聞絲竹聲 往近湓城地底濕 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日暮聞何物 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 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 嘔啞嘲晰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 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 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 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 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州司馬青衫濕 她,懷抱琵琶,蓮步曼移,款款從簾後現身,如從林風眠的畫走出,一身緋紅的旗袍繡著金鳳凰,在錦緞披掛的高椅上坐定,挺直的背脊有郝思嘉的傲氣,左腿自然擱於右膝,柳眉微蹙,流波顧盼間一派淡漠蠻不在乎,卻可融化一切,纖指慢撚輕攏琤琮聲響,吳儂軟語自櫻口而出流淌在空曠的戲台前,低低吟哦著聽不懂的話語自成曲調,嚦嚦鶯囀,扣人心弦。余不知芳名,姑且稱她為「周莊」罷,她娓娓泣訴自己的身世,如怨如慕中不卑不亢,一種不明所以的哀戚綿綿不絕,難得哀而不傷,淒而不慘,情沉抑而不揚……聽著,聽著,不覺有些痴了。 邂逅周莊時天色已暗,燈火明亮如晝,黃燈泡為屋宇鍍上金邊,紅通通的燈籠掛遍屋簷,綠瀅瀅的樹影婆娑搖曳,有聊齋的陰森詭異。客人在河畔飲酒作樂,划著酒拳,吆喝喧嘩,橋下舳艫相繼,絡繹不絕,一船船遊客為船娘粗礪質樸的船歌擊掌叫好。我為周莊美麗的盛名而來,卻像個不解風情的嫖客,向滿街的老鴇抱怨「燈紅酒綠非我要的周莊,周莊國色天香,不該是這等庸脂俗粉。」我不願付此高額買春費,一客棧老闆殷勤邀請,並說周莊晚上九點下班,共度春宵無價。月上三竿,遊人陸續散去,周莊緩緩卸下濃妝豔抹,漸漸浮現她清麗的原貌。她令我憶起故鄉的青梅竹馬「蓮池潭」,兒時的她純樸可愛,雖只是個鄉野村姑,不經世事,但與她玩在一塊很是自在。可惜她遇人不淑,嫁給高雄市政府,鎮夜妝點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唯恐她身上色彩不夠絢爛,曾與她共讀聖賢書的孔廟也成庸俗不堪的食肆。我與她再見時,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褪盡鉛華的周莊有歲月的滄桑,但我愛歷史在她臉上留下的斑駁與皺摺。圓月高懸,踏著月色,我撫摸她深深淺淺的紋路、疤痕,在橋上,在牆上,在岸邊。三兩晚寐的店家不死心地向我兜售最後的貨色——「糖炒栗子收攤便宜賣!」「麥芽糖三盒十元!」「五盒十元!」……。連商店亦一一栓上門,周莊是徹底地睡著了。迎接一日川流不息的客人,她太操勞、太疲憊,我在黑暗中借星月微光注視她熟睡的容顏,是多麼沉靜、多麼安詳,偶有犬吠數聲,但她睡得如此沉,任天塌下也不能將她吵醒。我從陳逸飛畫中的雙橋漫步到怪樓,迷失在巷弄中,但路總自尋出口,曲曲折折地,出來是汪洋一片的南湖,湖中月色柔媚如水,是夢境嗎?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突然惡犬在盡頭緊閉的門扉後向我狂吠,我仿效回吠,狗兒似覺無趣,吠聲中止,四周又回復寧靜,好比剛剛啥事也沒發生過。周莊依然沉睡,彷彿可聽見她的呼吸,一聲長,一聲短,忽快忽慢,像哼著歌兒。 清晨,月兒尚在柳梢,旭日猶懶洋洋賴著床,霧濛濛的小橋流水人家是幅水墨畫,周莊早已甦醒。船隻在河道上清理垃圾,煤爐噗噗冒著煙,駝背的老嫗在爐前用蒲扇搧啊搧,將煙搧進霧心中,你儂我儂,濃得化不開。這時的周莊與二十年前的她沒兩樣,我正想跟她談談心,說說話,卻發現美好的時光太短暫,提著腳架的攝影師們不畏晨間風寒,也同來分享周莊,要周莊這絕色佳人,為他們擺上最美的姿態。早餐店一家一家開,小販一橋一橋站,熱切招呼早起的我們掏出銀兩用膳。周莊人迷失了,周莊也迷失了。她為客人們而活,已喪失為自己歌唱的情緒與活力。我很遺憾。但少了吵鬧不休的旅行團,清晨畢竟是清靜的,心情終究是舒暢的,直到一小插曲為之畫下句點。有一位總是霸佔雙橋最佳攝影點的攝影師,他的工作是為即將到來的遊客拍攝到此一遊的快照,他高聲怒斥一組或許是媒體工作者的同行:「你們一直在這裡拍照,佔了我的工作地點,妨礙我賺錢!可不可以快點走!」我納悶雙橋為何是他的。記者們不甘示弱:「我們拍照為周莊宣傳,讓更多人來周莊見識她的美,不好嗎?」那嗆俗的攝影師慍色中帶著不屑,不發一語,他心裡說的應是我心中想說的話。周莊還需你們宣傳嗎?我有種衝動,想告訴他們:「夠了,不要再叫大家來周莊了,她已經太累了,晚上要陪酒,大清早還得當你們的模特兒,根本沒時間休息。」話卡在喉嚨出不來,因為我也是打擾她,害她不得安寧,謀殺她的青春的兇手,只是抱存私心,想一人獨享她。 用了一碗美味的奧灶麵,此刻晏起的秋陽為周莊換上新裝,她顯得亮麗無雙,藍天白牆灰瓦,她太上相,我從相片回憶她的容貌,有點不太真切。在晨霧中我以為已將周莊踏遍,現我又重新認識她,決定不靠地圖,不管東南西北,就只是在蜿蜒的街陌里弄裡亂走,享受如同我在威尼斯迷路的樂趣。逐漸遠離了販夫走卒、攝像過客……,周莊又開始是周莊了,她不戴面具,不再理會我的存在,緩慢悠哉過著自己的生活,橋頭迎面走來的是滿臉皺紋的老人,斜頂著藍氈帽,身形傴僂寂寞;橋的另一端是下棋與觀棋的人,神色專注;泊岸的漁船載著魚貨而非遊客,一艘急駛而過的艇上是呱呱個沒完的魚鷹;家家戶戶門前晾著粉紅色的蘿蔔,三姑六婆照常在門口嘰嘰喳喳,貓狗在腳邊嬉鬧亂竄。這邊緣的角落也許不那麼粉粧玉琢,門面欠缺打理,卻是我想認識的周莊。她對我敞開心房,我如釋重負,回到鎮中心,遊人紛至沓來,內心卻無憾。 離別周莊前我踏進古戲台,坐著聽曲看戲,台下觀眾稀稀疏疏,好不冷清,在一場已庸俗化的崑曲鬧劇結束後,她,一位與周莊同名的女子,攜著琵琶登場,唱盡周莊的美麗與哀愁…… 她唱道:「逸飛青梅初長成,娉婷窈窕細細藏,追憶故鄉兒時情,一筆雙橋入畫中,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昨日麗顏無人識,今朝聲名天下知,客去客來心俱疲,逸飛可曾生嘆息?」 她的眼時時偷偷斜瞄遠方,是否等待當初騎竹馬的畫家重返故鄉,仔細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樣。曲中,一女從旁登上台要男人為自己拍下與「周莊」的合照,周莊不為所動,繼續唱著,聲聲淒切;曲終,台下人早作鳥獸散,只有我與同伴使勁鼓掌,試圖掩蓋台前的淒涼。戲台旁,一團極盡嘈雜能事的大叔大嬸正站著聽導遊用擴音器講講,聽聞我倆的掌聲,忽覺尷尬,也草率拍了幾下。 周莊,面無表情,欠身告別。下午,可還得繼續唱呢! PS 我們居住客棧為雙橋旁一巷弄內的俞家莊客棧,主人夫婦盡皆熱情,房舍乾淨舒適,一晚80元。在周莊內外有許多便宜住宿,只需60~80元,可多方比較。九點後不查票,除沈廳、張廳、與仿古重建的全福寺不可進,其餘皆可自由進出。已看過蘇州眾園林,張沈二廳是否值100元,請自行評估。 更多相片,請見相簿(陸續更新)。 |
|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