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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麗走了，她在大寒前三天一個並非很冷的深夜，靜悄悄地走了，結束她陪伴了我們十二年的日子。她毫無徵兆斷氣前的晚上，妻說小麗看起來只是懶洋洋的樣子，入夜前外出散步蹓她，她依然力氣十足地往前拉行。次日早上妻發現她在車庫的被窩裡往生後，一時慌張但還知道打電話給清潔隊協助處理；而我留宿在外地，對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和不在現場的緣故，更可能因為無法好好地送她最後一程，除了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之外，我想更多的是內心裡對小麗的愧疚。 

小麗是我們多年前收養的一隻中型米克斯短毛母犬，毛色黃白相間，耳朵特大，曾經有人認為她有獵犬和土狗的混雜血統。她約半歲躲匿到我們家車庫時，頭上有一個剛被打擊出血的傷口，我們推想小麗從小可能就是一隻受過人類虐待的流浪狗。十二年前的那一個晚上，妻出於愛心拿食物餵她後，她就不走了。但妻立刻矛盾地擔憂照顧一隻寵物會很費心力，而且容易導致環境髒臭，於是希望我務必載至數條街道外的暗巷裡丟棄。然而隔天早上，聰明的小麗還是出現在車庫，拗不過我和家中小孩的苦求，妻應允飼養，小麗開始正式成為我們這一家的一員。 

由於從未有過養狗的經驗，剛開始數週只有在假日時才會帶小麗出去外面蹓躂，小麗就差點得到憂鬱症，那一陣子她的眼神看起來真的異常憂愁。經友人提醒後，才知狗兒一天至少要讓牠外出一次，因為可以曬曬陽光，嗅聞味道，小麗原本受過虐打的身心才有改善的希望。於是每天傍晚，就是我們全家快樂遛狗的時光。甚至我們還會開車載她到較遠的一處國小運動場讓她自由奔跑，但受過人類折磨的小麗，當有陌生人接近她時便顯得特別害怕和緊張，直朝著陌生人狂吠。於是我們用一條很長很長的白色麻繩繫著她，讓她在草地上奔跑，一有狀況才能方便將小麗拉回來。操場上很多人覺得這樣好奇怪，但我喜歡看小麗拉著長長白繩在草地上奔馳的景象，好像一只快樂的狗風箏在綠色的天空裡翱翔。 

後來幾年間在自家附近帶小麗散步，因為心軟，偶爾就會放開繩子讓她自由一下，卻沒想到有一次可怕的意外危險，當小麗於視線消失在遠處的草叢裡時潛伏偷襲。小麗回到家後不久即開始口吐白沫，全身無力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向來處變不驚的妻見狀立刻命令我到冰箱拿牛奶，她從容地扳開小麗嘴巴，不斷地慢慢灌入牛奶，同時還和她說話安慰她，撫摸她的身體，一副慈母善待親兒的模樣，讓只會在一旁不知所措呆看的我好不感動。小麗應該是自由在野地奔走時，不慎舔舐或吃到農藥。小麗另一次也險些送掉性命的意外發生在去年，那時我們返家剛打開車庫門，未繫鏈帶的小麗見到我們就高興地往門外馬路衝跑出去，我們趕緊喚她回來，聽話的小麗才一轉身要回頭時，突然一輛大卡車疾駛而過，幸好小麗本能緊急停步閃避，我也在一旁大叫了一聲，心想這一次小麗鐵定完蛋了！還好她只是右腳趾被壓到流血，回到車庫自己舔了幾下後就沒事了。 

自從小時候有坐過車子快樂地到操場綠地自由奔跑的經驗後，小麗在車庫只要看到汽車車門打開，她就會有要跳上車的衝動。我們很壞，利用了這一個反應欺騙了小麗載她到了一處陌生的環境，這一件事說來有些無奈和可笑。因為我們是在合併的住宅區飼養寵物，一向愛乾淨與公德心極強的妻，深怕造成鄰居聞到臭味和被吠叫吵鬧的干擾（尤其是發情期許多外面公狗會不斷在鄰居的牆柱撒尿），已經忍耐好幾年了，一直想把小麗送給遠處的娘家養。在前年夏天的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們一打開車門，小麗無知地跳上車，就被我們載到了妻娘家農村獨立的菜園遮雨棚裡留置，我們離開她時，小麗仍一臉無辜的模樣看著我們不明所以地丟下她。妻問年老的岳母，小狗晚上會亂叫吵她睡覺嗎？答案是會，而且叫得非常哀怨淒厲。過沒幾天，小麗就又快樂地跳上車，跟我們回家了。 

至於更可笑的部份就是，妻因為夜晚睡眠時間怕小麗亂叫吵到鄰居，多年前竟然開始為她戴上預防狗兒亂吃東西的口罩，我看了覺得好無奈。養狗不就是要用以嚇阻壞人或偷兒莫靠近屋子的嗎？現在給看門看家的忠心狗兒戴上口罩，不讓牠能機警暢快地吠叫警告主人，真不知養這狗兒做什麼？但為了讓妻良心過得去比較好睡，我們偶爾如此變態地對待小麗也好幾年了。

 
前兩年開始就覺得小麗變老了，睫毛變得蒼白，頸下皮肉漸漸鬆弛，但拉蹓狗繩的力氣還是不小。我們將狗糧換成高齡犬專用飼料，袋子上寫著狗狗老化的速度是人類的七倍，這樣推算，十二乘七，小麗今年竟已相當於人類的八十四歲了！我們虧待她的是，從未讓她進過屋子，這對有些潔癖的妻而言是不可能的事，寒冬時小麗在車庫就容易感到發抖。雖然我們為她穿上狗兒衣服，以小輪胎舖上毛毯給她做了一個狗窩，小麗仍然感到寒冷，會將頭埋入胸懷，讓我們替她再蓋上一件被毯，一副享受著有人關愛她的神態，也滿足了我們憐憫生命的情感。 

寵物能滿足人類情感給予的充實，不知道人類是寵物的恩惠，抑或寵物是人類的貴人？我們因為救過小麗險些被農藥毒死一命，我們是小麗的貴人，然而我想因為飼養狗兒，發覺狗兒同樣具備與人類相似，甚至超越的情感和智慧，這對培養小孩子們的同理心起了很大的作用，狗兒是否也是人類的恩惠？小麗後來幾年，學會了聽話坐下和握握手，對於小孩長大後離家讀書家中只剩倆老的我和妻，小麗彷彿就是一個以她一生陪伴我們的小孩。 

小麗走了，在大寒的這一天我為她狗命的一生，簡短地留下這些文字，較之一個平庸一輩子的人如我空白地離開這個人世，無人可能為我寫下隻字片語，小麗在天之靈應該感到欣慰了吧？昨日我在學校操場綠地上摘了一些滿天星，為她列印出一張照片放在木質的小相框裡，其下擺了裝入三百元的紅包（日後環保地充當紙錢捐贈給慈善機構），對她雙手合十地祝禱：「小麗，謝謝妳，謝謝妳陪伴我們十二年的日子。妳遭受人類的虐待，又忍受寒冷酷熱委曲地待在我們家，但帶給我們許多甜美的回憶和歡笑，最後在妳離開這個世界時，無病無痛沒有意外，完全未再帶給我們任何麻煩，這是否就是妳給我們的最好的回報？小麗，願妳在天堂無憂無慮，我將永遠懷念與妳共處的時光。當車庫的車子不在時，妳慵懶地躺在艷麗陽光的拂照裡，提醒我們日子應該像這樣的從容優閒；而我會帶上白色工作棉手套，喚你過來為妳擦拭雙眼和全身，最後搓揉妳的嘴巴，讓妳保持乾淨和舒適，妳總是跑開又跑回來。小麗，我會永遠懷念這樣與妳相處，親暱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