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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5/01 09:50:05瀏覽213｜回應0｜推薦3 | |
| 小鎮午後◎黃里［更生日報副刊2017年04月21日］
明理將車停妥在一家招牌號稱「最正宗傳統家鄉便當」的飯包店前下車時，仰望到他正要前往購票的這個臨時入口和通道都十分狹窄的改建中火車站上方，有工人在剛構架好的高大鐵樑上做著焊接的工作。在這個星期日遊客已漸減少的下午，他稍微閃奪過無多的排班計程車和行人後，很快地就抵達路邊售票口排在一對外國夫妻的後面，兩台風塵僕僕行囊掛物同樣顯現凌亂疲態的腳踏車斜倚一旁。 印象中鎮上會偶爾遇見外國遊客，似乎是近兩三年來才有的事，明理心裡想。二十五年前剛來到這個水上小鎮時，小鎮南方的糖廠已經多年停止提煉甘蔗製糖，但盛傳著若干想來無非是房地產業者深怕地價慘跌而放出的消息。例如在西側山麓下那一片也已很久不再種植和收割甘蔗的荒野上，將整地築蓋一處鐵路機械修復廠，還有不知在何處，可能是位於接近山溪湧入大埤的伏流源頭，將投資設置一家海藻膠囊製造工廠，還有騎馬場、輕型飛機教練場。這些刺激人們想像力的，很難再進一步求證的耳語，當時的確帶動了若干鄰近車站公寓和辦公大樓的興建，但對於平實耕作莊稼的農夫，似乎尚無明顯的影響力。 眼前這一對口音不太像美國人的外國夫妻，正在與不諳英語的售票人員比手畫腳。早已過秋分的午後太陽依舊炎熱，明理發現可能不是很適應台灣氣候的白人先生，脖頸處開始滑下汗珠。身後排隊等待買票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是要買明天早上約九點，可以載兩部腳踏車到台東市的班次。」明理熱心地自告奮勇趨身向窗口，告訴模樣像剛從學校畢業，長像純樸，神色略顯慌張的女售票員說。 「但是……，我必須先打電話申請，嗯……，確認看看，可不可以載腳踏車。」女售票員羞澀地答說。 明理環顧了一下馬路兩側暗亮分明的街景。陽光照耀處，不遠處老榕樹下那一只先民開鑿的第一口水井，早已被堆積如塚的落葉和水泥板封閉；而這一邊臨時搭建的候車室緊依著廁所，在晦暗吵雜的擁擠空間裡流竄著一股惡臭。明理驚訝地發現，小鎮的變化竟然如此劇烈。 定居小鎮不到兩年，明理就娶了省道大馬路邊客家村一戶務農人家的么女為妻。在交往的那一段時光，他們假日白天，經常會到縱谷中最寬廣的稻田間馬路閒走，看著海岸山脈上的雲瀑壯闊地在藍天下綿延。傍晚偶爾也會到大埤四周的環水碎石子路散步和欣賞鳥類。那時的大埤池塘甫因一項人謀不臧、天大錯誤的開發改造工程，已變得面目全非，彷彿一位清純的少女因一次徹底失敗的整容手術而瞬間失去了原始自然的美麗。據他那時仍是女友的妻描述，她小時候埤塘的範圍更寬更高，甚至到達現在火車站這個位置，東邊山麓下的小村落那時仍未浮出水面。一張大埤上昔日漁夫戴著斗笠撐竿划著竹筏，背後看不見大埤盡頭的黑白老照片可資為證。 售票處溫度逐漸上升，窗口內電話的回應仍無進展，排隊的人龍開始騷動。白人先生自知因為擔誤許多人的時間，一度轉身以英語向明理彎腰道歉。這時突然從窗口右側出現一位身形瘦削，穿著網孔背心，滿口血紅嚼著檳榔，刺青的手拿著一根煙的男子竄入趴在售票窗口說： 「小姐，我剛剛少的八百多塊拿來了。」 但依然忙於打電話查班次的，梳著馬尾頭頂毛髮走向錯亂的女售票員無暇回答他。 明理轉身瞥見，那瘦小男子開來的車輛，逆向停佔著一半原已非常侷促的通道，車側貼印著一家民宿的彩繪名稱圖案。而這種類似的廂型車，平日就常可見到在鎮上風景點與車站間奔馳。明理恍然大悟，這也是小鎮迥異於往昔的風貌。自從民宿大量湧生，政府和民間機構在地方上實行的鄉鎮改造計畫，大量資源與人力挹注發展地方觀光特色，這原是立意良善的好事。就小鎮的生產和地形而言，幅員遼闊稻田間筆直寬敞的農機用產業道路，和大埤四周再一次經過林木認養企圖起死回生整建的設施修繕後，遊客騎乘自行車環鎮是再合適不過的規劃發展方向了。於是車站前和農田邊，更別說大埤附近，各家腳踏車出租店如雨後春筍般誕生。有些農夫經不起轉型經營的誘惑，甚至租賣農田供業者鋪設碎石開闢成能容納大量汽車和遊覽車暫留的停車場。 上個月明理和妻為了迴避鎮上日漸嘈雜的街景，還刻意往東邊以為仍是冷清的村落開車過去兜風，沒想到原本樸素安靜的低矮房屋街路兩側，但見各家自行車出租廣告旗幟飄揚林立，商人站在馬路中央吶喊揮手意圖攬客，溝渠內不見清水緩流，因為鄰近馬路的農田已多處停耕插上木板標明歡迎承租。明理與妻失望之餘，錯覺彷彿開入了另一個時空。 外國夫妻終於拿到車票安心地面向道路坐在隊伍旁的候車椅，明理才歡喜地靠近售票窗口，那一個刺青瘦小的男子再一次搶先訊問售票員，之前他來購票但因所帶金額不足又回去拿錢的車票是否還在。這個時候，炙燙的太陽穿過鐵皮的屋簷縫隙，強烈地照射在等待多時的人龍上。 「你插什麼隊？你沒看到這麼多人在排隊嗎？你有客人要買票，我們就沒有客人也急著趕火車嗎？」明理身後約離三個人的隊伍中，忽然一個聲音低沉宏亮，顯然是再也無法忍耐的女子，這樣對著刺青瘦小的男人大聲吼叫。 明理嚇壞了不敢回頭看。售票員跟他說，請等一下，他們列印車票的紙張剛好用完，必須去拿新的紙卷來更換。 「妳那麼大聲幹什麼？我有插隊嗎？小心妳說話的態度喔！」刺青瘦小男人也不甘示弱提高音量回嗆說完，示意叫與他一同前來的同伴趕緊用手機叫人來。 「我說話的態度怎樣？只有你會繞人嗎？有膽就站在那邊不要走開！」女子又更激亢地叫嚷。她身旁的友人出面緩頰安撫她的情緒，意思是大家都是為了做生意，別因為小事傷了和氣。 一陣更濃烈的熏臭中，又再陷入晦暗的購票處好似瞬間跨入了寒冬。明理心裡猜想著，旁邊那一對外國夫妻眼看著這一切突如其來的情景，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即刻聯想到，報章雜誌曾經報導，說小鎮的居民對已然蓬勃的觀光榮景十分淡定，從未考慮過是否要在假日萬頭攢動的景點擺攤設位販賣飲料和小吃；現在則聽說因為同業競爭的壓力，車站前自行車出租已下殺到一部車整日只要五十元且免押證件，業者並貼心地附贈小鎮觀光旅遊地圖一張。 衝突的雙方仍在相互喧嘩叫陣，幸好時而有人發聲勸說彼此冷靜。總是偎畏縮於售票口一側的，深怕受池魚之殃的明理，臆猜著那一對外國夫妻的感想，慶幸自己此刻戴著口罩和壓低的黑色鴨舌帽。 好不容易拿到車票的明理，刻意向後方那一口古井的方向走去，腳底踩踏著乾燥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個畫面令他憶起一位兩年前來到鎮上駐村的有名詩人畫家所拍攝的照片。這位作家長於在歲時更迭裡發掘自然對應於平凡日常生活，季節所遺留下事物的痕跡。清晨大埤水面上氤氳的迷霧倒映著深藍朦朧的山巒形體，或農夫於收割後枯乾的田間焚燒稻禾，漫天白煙火紅裡似乎聞得到禾的香氣。 明理曾在今年入夏時節偕同妻子到台東市聽了一場這位詩人新書發表會前的演講，二人感覺會場上播放的影像似乎不若書本裡的精彩艷美。當明理回到飯包店前自己的座車時，一輛警車正好經過駛向車站，他想應是前往處理爭執的事端。明理發動引擎時凝視著車站鋼樑上工人工作時噴濺四散的火花，好奇地揣摩著，若是那詩人，會以什麼樣隱喻的文字將這一切表現暗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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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詩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