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晚上他又打來。這次他告訴她自己叫奶凍。他很明確的，幾乎帶點戲
謔的告訴她：「女字旁的奶，水字旁的凍。」麗至詫到：「怎麼會有這種名字？
」奶凍說：「誰告訴你這是我名字？」他非常滑溜：「我又不認識你，怎麼可以
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
    這樣說了，等他問麗至名字的時候，麗至就不願意說了。故意拿他的話來堵
他。奶凍說：那無所謂。我叫你「女人」總不會有錯吧。
    這之後他就叫她女人。
    第四次通電話的時候，他叫麗至出來見面。麗至不肯。
    不肯的理由，自己也說不大清。根底上，她覺得自己還不認識這個男人。通
話這幾次，奶凍事實上對自己說的很少。兩個人說來扯去，基本上言不及義。
    另外。麗至自己有罪惡感。雖然她與建業的婚姻名存實亡，雖然建業在外頭
有女人，但是自己出去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會面，麗至有很大的不安。雖然明明白
白知道這不安其實滑稽。
    她不答應。奶凍並不問理由。只說好吧。掛了電話。
    這之後。他不再來電話了。

    麗至時常望著他的電話號碼，胡思亂想著自己該不該打過去。當然她是絕不
會打過去的。她只是看著那號碼亂想。在想像裡，完成了所有的事情。
    她猜想他不再打電話來，總是對自己失去興趣了。至少也是發現不可能再進
一步。她在想像裡，詢問，並且給了自己答案。她猜想那就是奶凍會說的話。但
是第二天，她又給自己另一個假設，問另一個問題，給自己另一個答案。這男人
有可能就此消失了。本來她也並不認識他。他是個陌生人，甚至不在她的世界裡
。但是她每次看著他的號碼，光只是該不該刪掉，便思前想後了無數次，到最後
，那號碼依舊在她手機裡，頂著「前夫」兩字。

    慧至的外銷成衣店原本有店員，麗至因為常來，慧至便把人辭掉了。順理成
章的讓麗至顧店。她不給薪水。麗至並不要。她不缺錢。建業有這個本事。
    慧至並不勸她離婚。相反的，她勸麗至無論如何不能離婚。「拖死他。」她
說：「幹嘛離婚？讓他把錢留給那個女人？」
    兩姊妹窩在櫃臺裡講話。慧至一邊對鏡修眉毛，一邊瞄店裡的客人。她這店
不大。衣服都掛在衣架上讓客人自行挑選。拿到櫃臺結帳的時候，才需要人招呼
。慧至的店堂，牆面全是落地鏡，一來讓客人試衣服方便，二來則是監視客人方
便。櫃臺後的牆面也是，慧至對鏡時，看著自己，同時也看著店裡的客人。
    麗至靠著櫃臺跟姊姊講話。兩姊妹一起對著鏡子。慧至一邊修眉毛，一邊打
量麗至。她說：「噯，你去把頭髮染一下好不好？你白頭髮一堆噯，看上去比我
還老。」
    慧至自己頭髮染成酒紅色。間雜幾撮淺色挑染，看上去非常時髦。麗至同樣
打量鏡子裡的自己。她的長髮鬆鬆紮在腦後，確乎是有點灰黑夾雜。她也沒化妝
。臉色素淨蒼黃。而且慧至時髦。她時常把店裡衣服拿來穿，給自己店裡做活招
牌。但是麗至是一直穿的很簡單，牛仔褲加Ｔ恤，有時甚至一套運動衣打發。
    店裡沒什麼客人，慧至聲音很大。越數落越認真了。她索性去給麗至挑衣服
。逼麗至去換上。麗至從來是說不過姊姊的，因此完全不爭辯，乖乖的去更衣室
換衣。
    她在更衣室裡待了很久。慧至挑的衣服就是店裡的流行款式，緊身。心形領
口，微微露胸。她穿上了就覺得不對。於是便站在更衣室的鏡子前打量自己。
    雖然慧至自己也這樣穿。兩人同歲，但是慧至穿上去就很適合。或許年輕與
否是心態的問題，不是外表。
    她在更衣室裡站著。慧至敲門，問她穿好了沒有。麗至都回答沒有。後來，
聽見她去招呼客人了。麗至遂又換回了原來的打扮。
    她推開更衣室門出去。把衣服掛回衣架上。慧至正在罵客人：「大哥您從來
不看電視嗎？」對方說了什麼，慧至沈著臉，只管搖頭。後來客人就出去了。
    麗至回櫃臺。慧至罵人：「豬啊。」她說剛才那客人拿了過期的千元鈔要買
衣服，說自己不知道已經換新鈔了。慧至不肯收，舊鈔停用才兩天，不過慧至不
肯通融。到末了。客人衣服沒買，離開了。
    正好別的客人來結帳，談起這件事，一起批評起時政了。折騰半天。等客人
結完帳離開。慧至已經完全忘了要麗至換衣服的事。她轉而批評麗至的髮型。竭
力說服她去染和燙。麗至只微笑。不答應也不拒絕。她也清楚慧至的個性。她反
正一時一時的。或許轉個身又忘記了。
    慧至在囉唆的時候，麗至電話響。她一看，心跳起來。是「前夫」的。她忙
對慧至說：「我接一下電話。」
    慧至說：「梁建業打來的話，不要理他。」
    麗至說：不是啦。
    她關到堆貨的儲藏室裡接電話。奶凍一聽到她聲音就說：「女人。我看到你
了。」麗至一驚，問：「你在哪裡？」
    奶凍說：「你好凶。」話說的不知就裡，麗至沒法回應。只說：「我哪裡有
？」奶凍說：「鈔票才過期兩天，就不讓我用？」
    麗至這才知道。問：「你怎麼知道..... 」她忽然想起自己跟他說過自己在
慧至的成衣店幫忙。看來他是找上門來了。
    奶凍說：「怎麼樣，你不讓我見，還是被我見到了吧。」
    麗至沒法說他看到的不是自己。只乾笑兩聲。奶凍說：「我沒那麼可怕吧。
」麗至於是說：「還好。」
    她有點擔心他要再約她見面。但是奶凍說他馬上要出國。他有個短期進修計
畫，要在美國呆四個月。他問：「你用不用電腦？」
    麗至家裡有一台電腦，多半建業在用。但是她依舊回答：「用啊。」
    他問：「那我到美國以後，我們通 MSN。」他說的那英文單字，麗至完全不
懂。但是她沒問。
    兩人掛了電話之後。奶凍傳簡訊。把他的 MSN 帳號傳過來，叫麗至把自己
加上去。看了簡訊，她才確認奶凍說的那個字是MSN。
    她去問慧至，剛才那隻「豬」長什麼樣子？慧至很好奇：「你問他幹什麼？
」麗至想不出理由，只好說隨便問問。
    那個晚上，她坐在建業電腦前，一籌莫展。建業電腦是鎖碼的。
    她想了很久。一直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辦。而且她也覺得迷糊，不知道奶凍為
什麼要自己跟他通MSN。
    在店裡，有時候，她會打量慧至，評估著奶凍在慧至身上究竟看到了什麼。
她覺得慧至與自己完全兩樣。任何人都絕不可能錯認。奶凍也許是從聲音判斷。
她跟慧至的聲音非常肖似。而且他跟慧至說話的時間也不長。
    她終於被慧至說服去剪燙染了頭髮。
    從美容院裡出來，她就去買了一台筆記電腦。請店員幫忙裝設了 MSN，並且
加入了奶凍的帳號。兩個人終於開始通起訊息，那是奶凍跟她最後那通電話的半
個月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