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才喨了一下,很快被接起。快到讓人意外。那邊響起男人的聲音: 「喂。」 而麗至呆住。她一言不發。那邊那男人又喊了:「喂。喂。」 之後他說:「是你嗎?」 麗至回答:「是。」她停住,覺得怪異。因為他的問話。 她說:「你找我?」男人說:「你怎麼現在才回電話?」 麗至問:「你找我什麼事?」 男人說:「哦。我撥錯號碼。」 麗至默然了。好半天。 那邊也沒說話。許久之後,他問:「你還在嗎?」 麗至說:「還在。」 男人說:「我真的撥錯號碼。」 麗至回說:「真巧。」 男人輕笑:「這次換我打電話給陌生人了。」過一會,他又說:「你聲音很 好聽,跟我記得的一樣。」 麗至說:「如果只是打錯電話,那我要掛了。」 男人喊:「不要掛。」 麗至沒掛。男人說:「如果我打錯電話,你為什麼要回?」 麗至不回答,過一會。她說:「我掛了。」 她掛上電話。這時才想起許多不合理。他似乎對她的興趣很大。也許打錯電 話只是個藉口。也許在他的手機上,同樣留著她的號碼。只是,不知道她的號碼 ,那男人標示的是什麼名字。 時間近午夜。麗至獨自坐在燈光下。建業不在家。 男人把妻子留在家裡的時候,大約從未想過那妻子會發生什麼事吧。 麗至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前夫」來電。看著那號碼。那時候她下了個決定。 如果這男人再打電話來。她就願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做什麼都可以。儘管他是 陌生人。可是,也許她是明白他的。她代表過他。 她「代表」過他。但是那件事現在好像很遙遠了。她完全記不清當時的感覺 。但是她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在自己成為「他」的時候。對那個曾經愛過的,做 過自己妻子的女人。「他」的話極為冷漠。「他」說:「我已經忘記了。」 相較之下,建業的態度倒反而顯示某種溫情。雖則是非常冷酷的溫情。 她呆看著手機的顯示屏幕。她設定的是「安靜模式」。手機這時默然的像個 石頭。什麼顯示也沒有。 她聽見屋外頭有聲響。是建業回來。她走到客廳去。建業站在玄關,正在脫 外衣。外頭下雨。建業的頭髮濕濕的貼著腦門。 看到妻子。建業說:「回來了。」 他在鞋櫃前換拖鞋。並不交待他下班後人在哪裡,也不問她為什麼還不睡。 之後他在她面前大步走開,回房去。麗至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 她跟著建業回房。兩夫妻依舊睡在一張床上。於麗至,這成為唯一剩下的婚 姻證據。當她和建業一起並頭躺在大床上的時候,她會有種奇妙的幻覺,似乎這 男人依舊是她的,而且終必會離開那個照片上的女人,回到她身邊來。 雖然兩個人幾近完全不碰觸。各蓋各的被褥。但建業從未表態說要分房。他 似乎以這行為來宣示他依然是盡職的丈夫,而婚姻依舊是他要維護的堡壘。 她的手機放在枕頭上,閃著寒寒的冰藍光。麗至拿起來看。「前夫」又打來 了。 她到陽台去回他電話。第一次感覺到建業的背叛給予她自由。 她毫不內疚的開口:「你怎麼又打來?」 男人說:「無聊嘛。」然後問:「你怎麼還沒睡?」 麗至說,幾乎是快樂的。她說:「我老公剛回來。」男人不哼。麗至說:「 從他情婦那裡回來。」 陽台燈沒有開。就靠著臥室內的餘光。因為落雨。昏沈的空間裡濕氣很重。 麗至一手持手機,一手伸出去接雨水。雨打在手掌心上並不疼。許多的小腳在她 的手心上啪答啪答走著。之後融化,化成液體從掌沿落下去。 她邊說話,邊在陽台上走過來,又走過去。不同的雨紛紛落在她手掌上。 後來建業把燈關了。看來是他上床睡了。整個陽台漆黑,不辨四方,上下。 麗至覺得自己漂浮在不知名的空間中,或許在奇怪的夢裡。全然的黑暗。反正看 不見,後來她就閉上了眼。僅剩下手掌上雨滴拍擊的寒涼,由掌心化下去的溫度 。另就是自己的聲音。異常的清晰,在黑夜裡,星光般的帶著金屬性。而她完全 不在乎建業會不會聽見。 她只是一件件,把所有事告訴這男人。她看到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她的 憤怒,她的不恥。她的忍受。 隔著落地窗,臥室裡全黑。連不知道是否有人睡在那裡。她估量建業一定聽 見。不過她不在乎。而且她明白建業絕不會表態或質問這件事。 男人在電話那頭沈靜的聽著。之後,等麗至終於全部說完。他問:「你長的 怎麼樣?」 麗至詫笑,這是她完全意外的問題。她問:「你什麼意思?」 他說:「我喜歡漂亮女人。」他在輕笑:「你要是長的很抱歉,那我陪你這 半天,不是虧大了。」又問:「你是不是美女?」 麗至沒法回答。男人說:「你一定不是。」麗至結巴了半天,逼出一句:「 誰說我不是?」 他在話筒那頭大笑起來。聲音宏亮。那不是應該在午夜裡發出的笑聲。他笑 了半天說:「美女,晚安。我要掛了。」 迅即掛了電話。。 麗至沒有立即回房去。她依舊站在陽台。四周很安靜。只有雨聲碎碎。 她後來張開了眼。夜色不似她以為的那樣冥黑,也可能是閉著眼,適應了光 線。陽台並非全然一無所見。只是非常昏暗,雨的洒落似乎有形狀,昏昏的,粉 狀,極細極微小。 她站在陽台。有些濕涼,覺得不願意回房去。似乎自己一移動,雨那陌生男 子的連結便會完全的切斷。 雖然真說起來,其實他已經斷線了。但是似乎有什麼留在陽台上。或許是他 在話筒裡的大笑,或許是她自己說了半天的那些話語。 就像他那裡有一根模糊的細微的線,跟自己相連。模糊並且細微的像蜘珠絲 。如果移動,立即就會斷失,然後隱沒在夜黑裡。永遠再也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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