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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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7/04 00:10:29瀏覽2925｜回應7｜推薦35 | |
這裡是省道20號線，大約在台南玉井與左鎮的交界一帶。沿著省道都是一路起伏的坡丘果園，路旁只錯落著幾戶人家。 在碩大的鐵皮屋前，稱得上是車水馬龍。對著停車的客人，塗著口紅招呼著的那一位，比較像一位能幹的老闆娘而非農婦。 許多車子都停下來買芒果，因為在這之前幾公尺，陸續有路邊標牌提醒駕駛「前方新鮮芒果」。 可我繼續想著的，是在這些標牌更前方，剛剛有一間在轉彎路邊的鐵皮小農舍，既沒有預告的標牌，也沒有招牌。 同樣是路邊賣芒果的，那間小農舍實在小到太不起眼了！只容得下我的飛車經過一瞥，印象中有一個「老太太坐在芒果堆旁」的模糊殘影。 於是，我專程掉頭把車繞回來，來到嚴福春的這間路邊小屋。 同樣堆滿著許多紙箱，他正在包裝鮮紅的愛文芒果。五十多歲的嚴福春，就他這麼一個人，前後左右的忙著。 我一邊東張西望以客人購物「專業審視」著水果優劣，一邊也順道趁機發問，瞭解一下南部地方農業產銷的普遍現況，以及果農對政策環境的綜合觀感。 嚴媽媽這時，從藤椅上起身，行動略跛的靠近，要我拿桌上的芒果嚐嚐吧！ 「謝謝，不用了！我手會抖，不太會削水果啦！」我才剛出聲婉拒，嚴媽媽就已經熟練的拿刀切下了一片，遞在我面前。 不擅削水果的傢伙，吃水果倒是手順得很，一片接一下呢！ 嚴福春在旁邊說，這都是他們自家種的芒果，甜味及香味都是不錯的！ 他指了指抽屜裡一大疊的「宅急便」訂單；顯然這位不太懂得在路旁大作廣告看板的果農，因為已經有固定的熟客和宅急便的到訪，讓他的芒果不致「天涯無處去」。 嚴福春有一對清亮的眼睛，和一種只有「孝順的人」，才會有的氣質。 人世間我特別喜歡看「孝順的、善良的、真誠勇敢的」這三類人。 如同氣味甘甜鮮美的水果，靠近這些人，總有些內在靈魂上的奇妙甘潤與滿足。 而能夠把像「神仙巡邏或惡鬼考察」般正在飛速穿越著環島途中的我，緣分奇巧的專程被吸引迴轉且停留，必然都是一段「要讓我仔細凝視的機緣」呢！ 我一邊吃嚴媽媽的芒果，一邊啃著嚴福春這對母子的氣息與默契。 從嚴福春的「手腳動作」，很清楚他正是那種「後來再回到家鄉，接下果園農地」歷程的人。 驗證這一點的不是嚴福春自己，而是她的母親！ 任何一位兒子最終回到身邊分憂解勞的母親，無論生活教育水平如何，都會透現出一種「安心、穩定」的坦然大器與寬闊幸福。 此刻行動（關節？）略有不便的嚴媽媽，流露出的那種整個人生無憂與生活安然的模樣，完全沒有一般傳統「務農謀生」，難免在眉眼深處猶然存在的「苦」的細微波動。 要讓自己的媽媽這麼安心，那可是要有一位非常辛苦拼搏的兒子，才能換得坐在藤椅上的輕鬆幸福呢！ 其實在人海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越走越遠」，只有某些人在某個時刻「轉身回頭」，並且真正回到了當初的離開之地。 無論是志願溯源回鄉與否，這些身處在單調純樸土地上的人，有時也都難免還殘留著些許當初的文明氣味，以及某種twilight zone的張望疊影。 看著嚴福春上下動手，幫我打包我購買的芒果，我突然對自己發問：「五十歲的時候，王尚智你會在哪裡呀？」 只有動口吃，而無法動手種的我，看來是無鄉可回的吧！ 但像我這種在所有旅行邂逅中，把環島的旅程當作穿越絲路中亞一樣遙遠的人，由於實在是模樣「俊朗又邋遢」，氣質兼具「摩登客與流浪漢」，行事發問「緩慢放鬆卻又嚴謹深刻」的傢伙，每回總能引起旅程上受訪問的「對方」同樣的好奇與探問。 包括嚴福春在內的所有陌生有緣的人們，大多也驚奇的羨慕，像我這般「天涯自在獨行」的旅行呢！ 於是，在這般互相張望著各自人生，「當下生意買賣，兼又分享人生」的交流中，對我來說，才能讓某個短暫又匆促的交錯機緣，從中觸發某些更幽微細緻於不同人世角落的觀察所得。 我買了五百塊的愛文芒果，兩包芒果乾，兩瓶冰醃的青芒果，合計一千元。 嚴福春幫我搬到車子裡，然後臨走前，嚴爸爸也出現了，我拍了幾張嚴媽媽他們坐在芒果堆旁的照片做紀念。 嚴福春應該沒有特別算我便宜些，而向來喜歡吃「漂亮水果」且眼尖的我也瞥見，他把幾顆比較新鮮但上面有幾枚小黑點的芒果，也出清到我這堆裡了呢！ 但我一點也不在意，天氣那麼熱，這些芒果都將是沿路分送給各地朋友的。 而我也其實只是透過買芒果，來靠近看清楚，這一場機緣而已。 在剛剛我那飛車經過的轉頭一瞥，一位坐在芒果堆旁竟能如此「安心」不已的農婦與老母親，為何會在我的「法眼」中看見散放出罕見的幸福光芒？！ 原來那是因為一位名叫嚴福春的，五十多歲的，連基本路旁宣傳標語也不太懂得的，回到家鄉的兒子與果農。 他終究回來，擔下了父母歲月積累的辛勞。 那個唯有以日光與汗水的角色，才得以換得土地回贈的甘甜滋味；然後，他以這些鮮美的愛文芒果，最終換得母親在皺紋深處的，如同珍珠光芒一般光滑清亮的安然無憂。 嚴福春的電話是：0912175112。06-5747228。 他並不知道，我會這麼說他的故事。 他甚至可能不會記得，我神鬼足跡般的悄然經過。 有機會環島的時候經過省道20線，或者在不同的城市之中，想吃一片跟水果攤上或家樂福裡不同，特別有「老母親笑容味道」的芒果，當令季節到臨時，可以跟他訂。 記得要他算便宜些，以及不要有小黑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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