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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3 23:51:16瀏覽1784|回應5|推薦46 | |
順著縫,剝開皺折的殼,淺淡的甜香味兒頓時飄出。 咦,有四顆仁兒呢!一見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樣,賣花生的老闆一臉了然於心的接話:「都是大陸進來的,別看長得醜,可又實又好吃呢!」 我點點頭,付了錢,道聲謝。 關上車門也就鎖住了殘留春寒的街風,留下街頭的小攤老闆在堆滿花生的蒸氣中,霧著臉笑。 我在車裡的香氣中,也笑了。 每次只要外面天一冷,整個車子裡我總期待充滿花生的味道。 嘴裡的滋味硬是不放手,我只得咬牙決心使出單手駕車的高超技術,左手把穩方向盤,右手邊則持續搜尋且供應著剝殼扳籽的連續動作,最終丟往饞嘴裡邊兒嚼。 特別是在冬天裡吃著蒸熟的熱花生,始終是味覺記憶裡的一抹視覺切片。 幼年鄉下家裡窮,窮到連羨慕別家小孩的零食,都無力抬頭偷瞄一眼。 所有美好的街頭氣味飄在當時孩兒眼中,都是心頭凜冽的刃,讓小臉蛋的眉間,畫出幾道憂鬱之痕。 我生在台灣東部花蓮最偏僻的村落,印象中自己幼年的相片,都是鎖著眉嘟著嘴,一副所有的人生都把自己給得罪了的模樣。 直到一位鄰居小叔出現,他習慣在冬日暮色漸長的季節回鄉,協助自家的橘子園在春節前收成。 他總讓我跨坐在他的頭頸間,常逗得我聲嘶力竭的咳咳慘笑,然後他遞上一枚蒸熟的熱花生,給我歡喜啃著。 在大人黑髮的縫兒間,小娃兒像騎馬般顛簸著周遭景色與目光。 一邊專注地用著小手,順著縫兒,剝開皺折的硬殼;直到迸出了兩顆花生仁,趕緊握在手心貼著面頰,滿足的暖呼呼香著呢!然後一股腦得意的匆匆塞入嘴中,嚼開滿口的幸福味道。 「好吃嗎?」叔叔的黑髮斜瞅上了一張半遮的笑臉,小娃兒滿足的點點頭。 「有多好吃?要不要給我吃一口」小叔提著小胳膊順勢抱到眼前,瞅著小娃兒問著。 小娃兒這下子可天人交戰了,明明東西是人家給的,但握緊手心的花生可真拗著不肯放手呢! 最美的味道,都是答不出所以然的。 即便歲月至今,對於別人詢問的美味如何,我始終詞窮。 在所有味覺蕩漾心坎的時刻,很自然的,記憶裡的相關場景就會被檢索著。 只是一枚簡單的花生,始終足以觸動著我許多心頭莫名的滋味。 冬天的冷、童年的夢、陌生的笑、甜暖的嚼、震動的視線、堅實的擁抱,困窘與豐足的俱存,等待與揮別的拉扯;構成一整條記憶來時路程上的淡抹與渲染。 已經完全不記得那位小叔是誰,但就因為童年彼時的這麼一號人物,遞來一枚花生,讓幼小心靈也同樣如僻壤的年代與歲月裡,飄出一抹淺淡的甜香味兒,在記憶裡久久不散至今。 如今,據說台灣街頭現賣的攤子上的花生,幾乎都是從大陸運進來的。 兩岸農產品輾轉進入台灣已經多時,街頭蒸熟的花生大概是最流向到台灣社會底層的。 即便是在台灣中南部街頭,還在就著小酒、論著政治、操著台語、罵著老共的人們,桌上一邊配著的基本小菜,最普遍的還是大陸花生吧! 處理兩岸新聞久了,我對於很多時空距離的定見都逐漸透明。 我口裡嚼著大陸花生的時刻,另外總不禁有這般對於兩岸政治說詞的隱抑對比,以及對於兩岸交流實質的流離卻歡喜之感。 這些都是在大陸彼岸,種在某一片如我童年家鄉般的僻壤土地上的中國花生。 想必連花生們也無從想像,此刻會飄洋過海,被緊握在台灣這岸的某一些人,以及我這般傢伙的手心裡。 還對著它們這種平凡廉價卻通透的香甜,不期而遇的觸動著一場豐盈珍貴的童年記憶情節。 我並非多愁善感之徒,其實我也不禁兀自暗笑著,當年大商人的「三通」未通,但小攤販的花生則倒是隨便兩三下,就通的一塌糊塗了! 我相信一邊啃著大陸花生,一邊辯論兩岸政策,應該會很讚。 至少對我自己而言,我早已經刪減了知識份子的心態與領略,接受一種粗魯的歸納結論:「什麼政治經濟的落差或藩籬,都不管用的啦」! 只有歷史文化裡最深層的記憶題材,以及人心生計中最真實的單純物料一如花生,才是真正見證且推動著歲月與價值變遷的具體力量。 人生最美味的,始終是那股心裡的滋味。美味至極者,讓人清寂無言。 但畢竟我是當時那個從花生中,才開始感知幸福的孩子,提起幸福總難免會讓人叨叨絮絮。 這令我想起,中國人偶爾會為初生的孩子,以家鄉命名套個「生」字。 朋友堆裡滿是什麼吳「(香)港生」,劉「台(灣)生」,邱「日(本)生」等等的名字。 不過儘管彼時家窮,所幸我父母畢竟沒為我冠上家鄉「花蓮」的延伸名號。 那是一位多麼純稚可愛,頂多只是愛吃花生的孩子。 我甚至可以完全接受,兩岸因為吃花生的需求而統一。 但在歲月裡已然做作衿持至今的咱們這中年人,可絕對抵死不允,被人喚做王「花(蓮)生」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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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兩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