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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06 18:17:39瀏覽2509|回應2|推薦9 | |
這是以前,聖嚴師父在紐約東初禪寺的書房。 當時我像小貓一樣偷跑進去,謹慎又好奇的張望。 我偷偷在這裡安坐一陣子,無比沈靜,像是躲在師父背後,看他的背影。 在這裡,聖嚴師父一個字一個字的,完成許多書稿。 這些天,我把辦公室相形不重要的工作都擱下了。 連結著遠方的悼念情緒,一邊念佛。今日聖嚴師父封棺入殮。 我這方的國度是熱帶雨季,灰重的濃雲不開,許多回憶在某些不注意的心頭角落也如小貓兒躍來,一邊悄然回望著,也輕輕惦過心頭。 前三天遽聞聖嚴師父圓寂,趕緊把「理智」全然張開,將聖嚴師父對佛教的貢獻與對禪法的時代意義,給「萃取」紀錄出來。 這幾天總在晚上八點多就順著播放的佛號昏了,子夜又醒來。 在日夜混沌的作息中,同時透過思維與書寫,紀念聖嚴師父。 直到今天凌晨,感覺做為一位熟悉法鼓山的「外人」,能知的、能說的都差不多了,心頭自然把那「理智修行人」的傘給收了起來。 於是,許多情緒與懷想,如雨滴一般,彷彿自頭頂開始點滴淋下,偶爾從眼眶流下面頰。 當然,還是有哀傷的,如同雨滴。 收起神性智性的傘,做為一名普通中年男人,面對一片生死無際的海洋。 其實哀傷,也不盡然是因為聖嚴師父吧!人都是為自己的「失去」而哀傷。 但每一位人世間的智者,一旦圓寂離開留下沈默,那麼這個世界所有人心的混沌與黑暗之中,確實就少了一盞明燈。 那些思想或道理雖然也都還在,也都留下了影音文字了!但那位真正領銜的實踐者,活生生的人一旦不在,便表示所有被敘述的道理,都再難有「驗證、對照與參考」的真正典範了。 於是,我還是失去了一盞燈。 而就算哀傷的雨滴停止了,但面對那片黑暗的海洋,如今手上明滅稀疏所剩的殘燈,夠不夠照亮無以預測的前路呢? 除了哀傷,也有淡淡的緊張。 聖嚴法師以八十高齡圓寂,在此同時,包括台灣及海外在內,其實佛教界的「諸山長老」之中,許多也已經跨過「七十」或「八十」這個歲月的數字了。 無論達賴喇嘛、星雲大師、證嚴法師、惟覺老和尚、淨空老法師等知名度甚鉅的領袖,乃至包括懺雲老法師等方外的高僧,都在向歲月的盡頭逐步遷移。 在此同時,無論在華人或兩岸之間,繼之崛起的新一代法師,能叫得出名號的,若非大搞「媒體弘法」、就是大玩少林武功等「文化元素」、或者道場「企業管理概念」之流的光頭傢伙。 這種在人心的「淺層需求」中,提供一種「動態的、邏輯式的、符號化的」止痛與滿足,毫無疑問已經成為現代佛教的形象主流。 然而,佛教在生活中的意涵,只是如同看一小時電視新聞般?佛法在人心深處的作用,只是複雜的佛學名相與法會活動的形式?法師在出世入世中的意義,只是不斷的帶你放生、要你捐錢、幫你超渡? 少了聖嚴師父這般正派修行典範,可以想見今後自己在面對佛教界生態變化的嘆息或沈默,必然如同面對無可言喻的深沈海洋。 即使我也已經如此中年、如此見多識廣,也累積了如此的歷練滄桑。 但只要那一小朵荒謬的碎浪破落,豈能不在心頭騷動? 不免想起有一回深夜,我在南京西路圓環夜市的素小吃攤,看見一位衣裹甚緊、低頭「吃宵夜」的熟悉面孔。 「**法師,您也來吃宵夜喔?」桀傲的我,毫不客氣的大聲微笑說。 他是佛教頻道弘法節目中的知名法師,螢幕上高談佛法、闊論修行之際,卻在私下換了裝扮後,與紅塵人們的夜生活同般旋繞流連。 也想起有一次,在國外參加一次法會開光活動,不慎闖入某位中年法師們的房間,煙霧瀰漫的房裡,卻是一大幫熟悉的法師們穿著汗衫內褲、抽著煙,下棋閒聊的場景。 其中一位,正是後來壹週刊曾經揭發,開著BMW跑車,換下俗服打牌,同時坐擁情婦的可惡傢伙。 然後也不禁想起,過去在銅鑼那位以「大悲水」聞名的無名比丘尼,當時破舊的水泥鐵皮屋,透現著對眾生樸實與服務的道風。 而比丘尼圓寂後的這些年來,儘管當時她對弟子多所囑咐,要求保持樸素,但那鐵皮屋的原址,前兩年終於還是被改建成巍峨的大寺院了。另外,由於幾位弟子與居士們「理念不同」,又「分裂」在不遠的三義附近,建了了另一座打著大悲水名號,同樣偌大的道場。 我更想起在北京時,自從「青藏鐵路」開通後的拉薩市街,佛法及西藏文化並未因此更輸出,反倒來自溫州及大陸各地的更多商人,湧入拉薩開店做生意。 如今,點綴在布達拉宮附近的餐廳、酒吧與KTV,無數的燈紅酒綠充斥拉薩成為不夜城。讓這座佛法聖地的雪山國度,成為無數慾望熙攘的全新溫床。 知名的法師;侈言訴說,卻開始沈溺。 殊勝的法會;掩藏角落,竟遍是不堪。 改建的道場;企圖延續,卻開始失去。 至於那千年傲然矗立的布達拉宮,如今,所有神秘大幅撤退、一切神聖悉皆無言。 這些,特別是在感受著聖嚴法師的離去之後,如同與黑貓轉身的無情目光,殘酷的四目相望,而令我哀傷。 儘管修行的智性,也同時提醒著我對此坦然而觀。 畢竟,這不是那「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佛法的問題! 畢竟,這都是人心造作,與自然遷移的幻影! 畢竟,連佛教本身、道場本身,或者智者本身,也同樣要經歷「無常」的「成住壞滅」的演變,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做為一位理解者,面對這一大片起伏的海洋,難以平靜。 除非曾經,在歲月中,幾度仰望月光。 也如同我收起豔陽下的傘,在歲月深處曾見識過滾滾的「黃沙海洋」。 當年,我在絲路的旅程中,行經那佛教曾經在歷史中無比繁盛的「高昌」古國,以及沿著絲路每一座城市如庫車河畔,每一座千萬僧人修行的寺院,如今在眼前的,都是一派荒土湮沒的殘蹟而已。 站在黃土之端,怎樣也無法抹去的,是那如夢似醒的、了然無際的荒蕪感。 一如所有千古以來的文人詩性,一旦就著山水仰望啟念,難能不去感懷。 那站在長江三峽、西湖夕畔、玉門關口,所有足以閉眼躍身,站進那歷史時空的人心長河邊際,就著那滿眼瞭望而去的飽滿與滄桑,鮮少能夠不興起一念悵然。 那些所有粼粼波光的動容與領悟,都是來自無數機緣交錯的珍貴與艱困。於是才明白: 疑惑的詩人,都需要夜訪空谷僧人的秉燭對談。 罷黜的官人,都需要途經山林小寺的合掌長思。 返鄉的老臣,都需要乍聞江上蘭舟的古琴幽歌。 都需要在歲月中,特別是在某個機緣中,如同仰望月光而清醒。 那一席對談、一段冥想、一聲吟唱;其實這些都是天涯角落中,來自某些不知名的智者們,以他們畢生願力的攝持與守護,造就某個人生擦身而過的「情境」與「開示」,才得讓人輾轉獲得某些無以言喻的安住與清醒啊! 我與聖嚴師父的幾面之緣,回想起來,都是一些短暫錯身卻又深邃眺望的片刻。 回到此刻來看,聖嚴師父這般的智者,其實是時代人心的一把傘。 在綿密難辨前路的雨中,聖嚴師父以智慧的骨架、慈悲的寬面,擎起也阻蔽了許多人心價值中無情墜落的濕冷。 尤其在這一波全球金融海嘯之後的人心流離,至今猶如我這方濃雲不散的雨季。 濕冷無助的人心與對前程人生的疑惑,倘若連無數的政府、學者與專家都無法應對之際,能提出一個真正對應生存本質的安身立命的思想所在,不靠聖嚴師父這般的智者,又待何人呢? 於是,我最終的遺憾是,還來不及等到聖嚴師父,對此世局人心如此空前流離,給予開示的「一句話」,老人家便在他深邃微笑的面容中長辭了! 在那傘下的一片海洋之中,智者不在了。 收起傘,心頭如此起伏依舊,或許只能仰望月光。 人海中的疑問始終不斷,而智者的答案卻終漸沈默。 所幸月光如初,提醒著,雖是此刻對時局的「遺憾」,但或許,也可作為彼時重逢再敘的某種拈花而笑的「懸念」吧! 哀傷雨過,收起傘下,月光在海洋的此岸與彼岸。 所以,聖嚴師父,還有一個問題,我已經開口問了呢! 無論如何,儘管是不是回音,到時候,您還都要回答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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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