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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與社會:文學裡的社會關懷
2013/12/19 23:00:25瀏覽2066|回應0|推薦1

文學與社會:文學裡的社會關懷

 

陳碧月

實踐大學博雅學部專任教授

 

 

文學除了認識生活,給人以審美的功能外,重要的還在於對人性、社會和文化所呈現的關懷。文學反映人生,人生又離不開社會,故而作家總將其在現實社會生活的遭遇反映於文學作品中。以下舉兩位中國大陸當代的年輕作家──畢飛宇和韓寒的小說加以說明。

 

一、畢飛宇

 

1987年,畢飛宇自揚州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分發到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校,那是一個為殘障人學校培養老師的學校,剛去時,內心沮喪,任教五年,離開時,他決定為盲人寫一本小說。他熱愛運動,加上長期伏案寫作,他開始在南京住家附近的推拿中心推拿放鬆,很快的和盲人建立友誼。每次和他們相處,盲人帶來的快樂遠遠超過自己帶給他們的快樂。他們的樂觀讓他感動。

2007年過年後,一位盲人朋友說:「你寫小說為什麼不寫我們盲人?」他嚇了一跳,反問,「你們希望我寫麼?」朋友回答說,當然,他們一直沒有讀到描寫他們生活的小說。自此,畢飛宇開始有意識接觸社會上的盲人群體。

畢飛宇在2008年發表了他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推拿》。之後,在台灣出版時,說明了他寫《推拿》的動機:「一:中國處在一個經濟騰飛的時期,這很好,但是,有一個問題,沒有人再在意做人的尊嚴了。我注意到盲人的尊嚴是有力的,堅固的,所以,我要寫出盲人的尊嚴,這對我們這個民族是有好處的。二,就我們的文學史來看,我們沒有一部關於盲人的小說。以往的作品中,有過盲人的形象,但是,他們大多是作為一個『象徵』出現的。我不希望我的盲人形象是象徵,我希望寫出他們的日常。」[1]

畢飛宇為了人物的飽和度與真實性,他毫不過度矯情地給予殘障人士同情與關愛,而是站在尊重的立場,中肯而持平地去關照那一群盲人推拿師內心深處的黑暗與光明。《人民文學》主編李敬澤評論:畢飛宇的《推拿》恰恰以很小的切口入手,對盲人獨特的生活有透徹、全面的把握。這部小說表現了尊嚴、愛、責任、欲望等人生的基本問題,所有人看了都會有所觸動。[2]

《推拿》裡的王大夫是盲人,先天的,小馬也是盲人,卻是後天的。同樣是盲人,先天的和後天的有區別。小馬九歲那年出了場車禍,毀掉了他的視覺神經,父親帶著他開始漫長城市之間輾轉求醫的治療,最遠到過拉薩,他們在希望、失望和絕望中度過,最後,當一位從德國回來的醫生宣佈:「不可能會好的」。小馬跟一個手上拿著碗的阿姨,要東西吃,當阿姨把碗給他時,他把碗砸在了門框上,手裏卻捏著一塊瓷片。小馬拿起瓷片就往脖子上捅,還割。沒有人想到一個九歲的孩子會有如此駭人的舉動。醫院在第一時間就把小馬救活了,他的脖子上就此留下了一塊駭人的大疤。

車禍卻摧毀了他的視覺神經。小馬徹底瞎了,連最基本的光感都沒有。但是小馬的眼睛看上去和一般健全人並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些區,其實也有。眼珠子更活絡一些。在他靜思或動怒的時候,他的眼珠子習慣於移動,在左和右的之間飄忽不定。一般的人是看不出來的。正因為看不出來,小馬比一般的盲人又多出一分麻煩。

盲人乘坐公車是可以免票,有一次小馬剛剛上車,「司機就不停地用小喇叭呼籲:乘客們注意了,請自覺補票。小馬一聽到『自覺』兩個字就明白了,司機的話有所指。盯上他了。小馬站在過道裏,死死地拽著扶手,不想說什麼。哪一個盲人願意把『我是盲人』掛在嘴邊?吃飽了撐的。小馬不開口,不動。司機有意思了,偏偏就是個執著的人。他端起茶杯,開始喝水,十分悠閒地在那裏等。引擎在空轉,怠速勻和,也在那裏等。等過來等過去,車廂裏怪異了,有了令人冷齒的肅靜。僵持了幾十秒,小馬到底沒能扛住。補票是不可能的,他丟不起那個臉;那就只有下車了。小馬最終還是下了車。引擎『轟』地一聲,公共汽車把它溫暖的尾氣噴在小馬的腳面上,像看不見的安慰,又像看不見的譏諷。小馬在大庭廣眾之中受到了侮辱,極度地憤怒。卻笑了。他的微笑像一幅刺繡,掛在了臉上,針針線線都連著他臉上的皮。——我這個瞎子還做不成了,大眾不答應。笑歸笑,小馬再也沒有踏上過公共汽車。他學會了拒絕,他拒絕——其實是恐懼——一切與『公共』有關的事物。呆在屋子裏挺好。小馬可不想向全世界莊嚴地宣佈:先生們女士們,我是瞎子,我是一個真正的瞎子啊!」[3]

後天的盲人和先天的不同,他們必須經歷一次內心的大混亂和大崩潰。在記憶的深處,他並沒有失去他原先的世界,他失去的只是他與這個世界的關係,所以他必須先用火把自己燒死。光燒死是不夠的,裡面更大的考驗,是要重塑自我。他需要耐心和時間。後天盲人的沉默其實才更像沉默。其中容納了太多的呼天搶地和艱苦卓絕。

小說寫出了一群在黑暗中摸索、尋找安全感的盲人的生活,因為看不見,他們必須努力戰勝自己,並且和正常人的社會相抵抗。他們和正常人一樣,需要尊嚴、愛情和自我實現。

作者在小說中著重社會世態人情的描寫,以貼近當下生活的書寫姿態,展現了無比的人道關懷。

 

二、韓寒

 

被《時代》雜誌票選為2010年全球最具影響力的人物──韓寒,生於1982中國上海金山農家子弟。初中時就開始發表小說。1999年,他高一那一年,以〈杯中窺人〉獲得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之後,他集中於文學創作,反抗學校的考試教育,導致期末考試七科不及格而留級。他以自身經歷,發表的首部半自傳體的「成長」長篇小說──《三重門》,反映苦澀的學生生活的青春與無奈,並對大陸現行的教育考試制度提出控訴。

    韓寒是個具有社會人文關懷的人,他在《三重門》中,用其犀利尖銳的語言,對畸形的教育制度提出抗爭,並企圖改變錯誤的政策。小說揭示了大陸近年教育界的社會亂象。一開頭便藉由主角初中三年級生林雨翔反映教育制度的荒唐──

 

  小鎮一共一個學校,那學校好比獨生子女。小鎮政府生造的一些教育機構

  的獎項全給了它,……這學校也爭過一次氣,前幾屆不知怎麼地培養出了

  兩個理科尖子,獲了全國的數學競賽季亞軍。消息傳來,小鎮沸騰得差點

  蒸發掉,學校領導的面子也頓時增大了好幾倍,當即把學校定格在培養理

  科人才的位置上,語文課立馬像閃電戰時的波蘭城市,守也守不住,一個

  禮拜只剩下四節。學校有個藉口,說語文老師都轉業當秘書去了,不得已

  才……林雨翔對此很有意見,因為他文科長於理科。[4]

 

韓寒除了諷刺當時的教育制度也同時批判了誤人子弟不適任的老師除了教師低落的素質外,還有補習、套關係、走後門的升學壓力問題也曾出不窮。

大考前夕,林雨翔的父母為了他能考上市重點高中,花盡心思,買益智補品,還找家教惡補,補課費就達五千多元。放榜那天,林雨翔聽到有個女同學考不好自殺了,林雨翔心想:

 

當今中國的教育真是厲害,不僅讀死書,死讀書,還有讀書死。難怪中國為失戀而自殺的人這幾年來少了一大幫,原來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經在中考高考兩個檻裏死得差不多了。這樣鍛煉人心充分體現了中國人的智慧,全世界都將為之驕傲!轉念想這種想法不免偏激,上海的教育不代表中國的。轉兩個念再一想,全國開放的龍頭都這樣,何況上海之外。說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未免誇大,但中國的烏鴉是一般黑的。轉三個念一想,又不對,現在的狗屁素質教育被吹得像成功了似的,所以中國的烏鴉,不僅不是一般黑,而且還是一般白。[5]

 

    林雨翔不怕進不了縣重點,因為「無論無名之輩或達官貴人,只要交一些全國通用的人民幣,本來嚴謹的分數線頓時收放自如。但市重點就難了。倒不是市重點對這方面管得嚴,而是要進市重點要交更多的錢,以保證進去的都是有勢之人的兒子。」[6]

    小說寫出了慘綠少年成長過程的困惑與徬徨,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傳統老師的迂腐鄉愿、升學的沉重壓力、父母的過高期許、初開的淡淡情竇以及同儕的忌妒相交,一層層揭示了青少年在求學生活與戀愛心情上的種種矛盾、空悶孤寂困惑焦慮與荒誕虛無,大膽坦露人性底層的本真、展示其內心隱密的情緒,值得我們對教育方式與制度加以深思。

    富有生命意識的作家會對「慾望」世界提出關懷,韓寒以其獨特的生命文化,表現對人的生存關懷的意圖,以責任和良知關注教育的現實問題。

    而韓寒的《他的國》中也同樣以充斥黑色幽默的筆調,但這次卻從各個角度關懷環保和生態的問題。小說寫小鎮過度追求經濟發展,而造成嚴重的工業與環境污染的荒謬與亂象。

   小鎮引來工廠及外來工人,使得鎮上的居民失去工作,靠出租房屋為生;而招商引資引來的印刷廠胡亂排放污染物,河水被工業用水污染,污染超標,造成附近的動物產生變異,出現了貓一般大的老鼠、牛長成大象,還有挺著啤酒肚老鷹似的麻雀滿街亂竄。然而小鎮並未產生擔憂,而是興高采烈地開展生態旅遊,他們把這些變異動物作為一種飲食產業,大張旗鼓的宣傳,還有更多居民為謀取暴利私,有人自用高壓電線電魚,也有人大量運用化工廠感染所造成的巨大生物,以此冒充「澳洲大龍蝦」外銷。外來企業的繁榮和變異動物所引發的旅遊熱和餐飲熱,一時促進了小鎮的經濟收益。那些變異的動物被餐廳做成菜,賣給前來獵奇的觀光客。

    而食用過變異生物的人都失明了。但是,小鎮依舊維持在瘋狂狀態。後來,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記者來到小鎮,懸賞20萬徵求一隻大動物。但是鎮民都找不到大動物,他們來到印刷廠外抗議。

    整個亭林鎮都在工業迷霧裡,以前的老街變成交通繁華的餐廳和超市,本來這裡有很多的河流,把這個鎮子分割了開來,一夜之間說要破舊立新,河流都被填上,蓋了新村和商店,後來又說要發展古鎮旅遊,又挖了幾條小河。挖開後,又說河水污染,不利交通,於是又被填上了。最近新任的領導們經過調查和研究,得出結論:亭林鎮的發展一直不順利,是因為鎮區裡缺水,外圍的河流把亭林鎮圍住了,四周河流的水氣,導致運氣不暢、怨氣不散所以會出現全部官員都被電死事情,解決的辦法就是重新開一條穿過的河流,這樣風水就順了。
   
小說反映了一定程度的社會現實,改革過程伴隨著很多問題,道義和利益兼顧的兩難帶來很多無奈和苦痛。韓寒以清晰理性的文本的表現方式,把沉重的痛苦注入人文關懷的視野,並對社會人生給予極大的關注,從更深的層次去探測人的本質,負載著對歷史、社會和人類廣泛問題和困境的生存關懷,直抵生存本真的願望,提昇人的靈魂。

韓寒在這部作品中,關懷著那一群沉溺在商業社會裡,與生存環境對抗、融合的人,寫出了現代人所面臨的矛盾、尷尬與憂患。


       

    閱讀具有社會關懷的作家的小說,不難發現他們在細膩的社會現實生活流程書寫中,將屬於自己的普照式的社會情懷融化其間。

    21世紀的商品大潮高漲的環境中,兩位作家都能從關懷「人」的立場出發,強調「精神性」的價值。在慾望橫流中保持和弘揚人文精神與關懷,把握自己存在的意義,以人性透視為核心,藉由貼近現實生活的描寫,呼喚良知真情,尋找精神家園,使文學不失真誠,還有對人物心靈陰暗面的正視。

    對關懷社會的作家而言,他們寫作的神聖使命是對人性的呵護、對生命個體的關懷,能夠對人性進行深入的探討,對邊緣人的悲歡離合與其關懷。在以往爭取自身權益、關注自我命運外,還充分體察了人性在物質慾望的衝擊下的精神期待和道德願望,展現了作家對文學本有的社會現實責任。

  

  (原載於《空大學訊》201311月,第496期)

 

 



[1] 畢飛宇:《推拿》,台北:九歌出版社,20096月,序。

[3]畢飛宇:《推拿》,頁48~49

[4] 韓寒:《敏感詞》,台北:新經典圖文傳播,20123月,頁5

[5] 韓寒:《敏感詞》,頁129~130

[6] 韓寒:《敏感詞》,頁130

( 知識學習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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